周皓言看他一眼，老管家表情平静。
  赵父感兴趣地问：“怎么改变法？”
  “没什么。”周皓言说, 然后转移了话题, “最近一直下雨都没有出门, 看哪天我们再约个时间出去钓鱼。”
  赵父没有怀疑, 他感慨道：“是, 这两天天气好了。之前不下雨的时候, 我女儿他们都有任务, 要去巡山, 防止森林火灾。”
  听到防止森林火灾这几个字, 周皓言立刻就想起了赵楠楠，想起她送来的两面锦旗。
  老管家问道：“赵院长的女儿是在基层工作？”
  赵父没有察觉出他这个问题别有深意，只说道：“是啊，考试运不好，考公务员都没考上，只考了个村官。”
  周皓言抬眼，他现在被引起了一些兴趣。
  他看着眼前的赵院长，观察着他的脸。
  赵楠楠长得像她妈妈，而且又被晒得那么黑，跟斯文白净的父亲很难让人联想到一起去。
  可是现在一旦开了头，就能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血缘关系，有些地方极其相似。比如说眉毛，在眉弓那里的转折，两人简直一模一样。
  周皓言问：“赵院长的女儿是在哪个村？”
  “噢，皓言你知道我们这里有哪些村？”从一开始叫周先生，进步到忘年交以名字相称，中间不过就是隔着几次钓鱼几次摄影的时间，赵父叫他的名字已经非常顺口。
  周皓言说：“都知道一点。”
  一开始是只知道龙岗村，不过后来替赵楠楠完善那个计划书的时候，他就把整个九溪镇乃至整个县落都了解一下，大致知道哪个村在什么方位，哪个村又有什么特色经济作物。
  他的记忆力是强项，随便什么资料在眼前过一遍，就能记住个八成。
  赵父说：“她在龙岗村，考上个村官比谁都忙。之前森林防火结束之后，因为他们村橙子滞销，就风风火火地搞了个项目，帮忙卖起了橙子。”
  听到这里，周皓言已经彻底肯定了赵院长的女儿就是自己认识的赵楠楠。
  他想着，自己跟她的父亲平辈论交，那她见了自己，岂不是该叫一声周叔叔？
  这样一想，他的唇边就泄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觉得自己的管家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了，想想那次下雨他开车送她回家，之前他就去过一样的地方接她父亲。
  要想搞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对老管家来说，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
  周皓言顺势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她卖橙子很忙吗？”
  “忙，怎么不忙？”赵父半点没察觉面前的人已经认识了自己的女儿，又有些骄傲，又要装作不在意地说，“她一个小孩子，刚毕业出来就挑这么大的事，都没敢告诉她妈，怕被她妈妈削。”
  周皓言认真回想了一下，赵楠楠确实活泼开朗，为人热忱，有点傻乎乎的，但就是隐约有些不自信。
  哪怕有些事情她做得挺好，她的表现也像是随时怕被人削。
  他之前只是觉得奇怪，但碍于两人之间并不大熟，就没有问。现在看来，估计就是从她妈妈这儿受的影响。
  被削惯了，总怕做不好也被别人这样对待。
  老管家给面子的沉默着，周皓言继续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们打算怎么卖橙子？”见赵父看着自己，他说，“这方面我不是很懂，有些好奇。”
  赵父想了想之前他同学把病历发过来的时候，提起过周皓言的背景。
  他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认识了好些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几个人联手开了一家互联网公司，一做就做出了大规模。
  在他因为做手术的事情退下来之前，听说都没有考虑过继承家业的事，所以对这些传统的买卖不是很了解，这正常。
  他就把从女儿那里听到的事捡了捡，跟他说了起来。
  说到赵楠楠雄心万丈，据说是有可靠的朋友给了她勇气，还帮她做了整个计划书，然后在镇上立了项目，争取到了一些支持。
  之后就是他们整个村都动员起来，把橙子收了，运到了城东的仓库里。
  这些周皓言都知道。
  计划书是他做的，城东的仓库也是他定的，他感到自己对整个流程都智珠在握，出任何问题都不会超出他的掌控范围。
  然而就是没有想到，能什么问题都没出，他后续的所有安排都用不上。
  像他这样的人，多少都有点强迫症，自己做出来的计划居然没有一手掌控，就感到被排除在了计划外。
  可是正像老管家想的，要他主动迈出那一步，回到正常的社交工作圈中去，很难。
  他打的是守株待兔的主意，想着这两天等雨停了，赵楠楠就要来了。
  等她来接布丁跟软糖的时候，他就可以让她做个工作汇报，也好搞清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偏差，让他失去了对整个事情的掌控。
  结果雨停了赵楠楠也没来，这几天遛狗都是潘叔去的。
  赵父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大抵所有父亲在夸赞自己的女儿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变得话痨。
  “橙子入了库，合同签好，她在网上订的保鲜袋跟箱子也都来了。于是白天就在仓库里，跟他们村的妇女们一起给橙子套袋。”
  这些妇女接这个工作，每天工钱是六十块，赵楠楠却是免费做。
  “等到确定没问题，赶得上交货，她就在办公室里继续搞她的淘宝店装修——淘宝店上面的照片还是我帮她拍的呢。”赵父说着，不无得意的笑了起来。
  周皓言跟着笑了一下，想着她对身边的人这利用还真是彻底，而且定位精确。
  他问：“淘宝店装修好了，那广告投放呢？”
  赵楠楠自己学设计，可以做淘宝店的装修，广告总不能再她一手完成了吧？
  “广告啊，”赵父说，“她有个大学室友，是搞自媒体的，在微博上据说挺有号召力。她俩感情挺好，她室友就免费给他们村的橙子打广告去了。”
  周皓言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下，老管家在他身后适时的开口道：“赵小姐还真是交游广阔呢。”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赵父摆了摆手，说道，“我这个女儿我知道，她就是像我，为人比较热忱，比较喜欢给人家帮忙，所以反过来别人也记得她，也愿意给她帮忙。”
  “这是非常好的品格。”老管家话中有话，“我个人十分欣赏。”
  周皓言只装作没听见，皱眉道：“只是微博自媒体吗？”
  这样的力度，会不会有所欠缺？
  “没错，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赵父一脸“我们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对周皓言说，“所以我给她指了条明路，让她也到直播平台上去打广告。”
  “她去了？”周皓言挑眉。
  “去了。”赵父说，“我的外甥刚好就是干这行的，给帮忙找了个合适的朋友，等淘宝店一弄好，链接一上，就给打了一波广告。”
  “我有些好奇，”老管家彬彬有礼地问道，“广告的效果好吗？”
  “好得出奇！”赵父啧啧称奇，“说是一小时就卖出了八万斤，所以第二天开始他们就在那没日没夜的打包，填快递单，然后从快递点发出去。”
  周皓言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天见不到赵楠楠人了，也明白为什么从这个项目启动之后，她就一直没来找自己了。
  “还有客服，”赵父一次性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了个彻底，“我听说他们在网吧里包了个大间，让村里的几个年轻媳妇在那里充当客服。”
  网吧网速又快，单独包间环境又好，每天还结工钱，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去。
  周皓言感到站在自己身后的老管家已经开始忍不住要微笑了，他沉默了片刻，打算起身告辞。
  赵楠楠的创业团队，还真是能凑合就凑合，充满了她的个人风格。
  赵父看着他的表情，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哈哈地笑了起来：“我也说，就他们这草台班子也能卖橙子，而且都卖出去差不多一半了，我现在相信她是真能把五千块还给我了。”
  “五千块？”周皓言一边往外走，一边侧过头来看起身相送的赵父，“什么五千块？”
  “就是她这草台班子的项目启动资金。”赵父解释，“从我这里借走了五千，然后又从她两个闺蜜那里一共借了十多万——现在的小年轻，怎么这么能呢。”
  一切谜底都解开了，从品控环节到启动资金再到推广渠道，最难搞的三项赵楠楠都解决了，难怪不找他。
  从医院大楼出来，到停车场去取车的时候，周皓言开口道：“最关键最开头的那一项品控，她是怎么解决的？”
  “这个困惑，也许我可以为你解答。”
  老管家一面打开车门，一面说道，“毕竟少爷你难得对一件事情感兴趣，见你对赵小姐的事业如此上心，我感到我也应该做点什么。所以在你让我给她订仓库的时候，我就顺便给她找了个品控团队，以第三方的名义加入到了这个项目中。”
  周皓言：“……”
  他坐在后座上，看着老管家花白的头顶，问道：“是哪个第三方？”
  老管家发动了车子：“当然是周家的家族企业了。以防你忘了，你除了是一家上市企业的大股东，还拥有上万家连锁超市。我只是跟采购部沟通了一下，他们就派了人过去，看来很有效。”
  第48章
  周皓言把赵楠楠想得充满干劲, 借助周围的一切力量把局面掌控在手中, 对自己用完就扔, 可事实上赵楠楠这几天已经忙到快失智了。
  正像赵父所说的那样，她上午在仓库里跟妇女们一起给橙子套保鲜袋, 下午回来就开始搞各种报表, 都是些镇上安排下来的工作。
  她体会到了林一风当初说的箴言——上头不会因为你现在在负责一个五十万斤规模的销售计划，就把这些工作给你免了，下面总得有人干活。
  而等晚上回到家, 她还要算账。
  她在大学念的设计, 根本没学过账怎么算，都是现学现做, 这么多要学的东西压在一起，赵楠楠感到自己都要智熄了。
  以至于每天在算完账上还剩多少钱之后, 就一头栽在电脑前，动都不想动。
  让她在这样高强度的脑力体力劳动中坚持下来的，是在橙子上线后火爆的销售场景跟仓库里忙碌的村民们喜悦的笑容。
  就像教书育人的老师, 工作再累也好, 只要看到学生茁壮成长，他们心里就高兴, 赵楠楠也是一样。
  尽管卖橙子这件事把她累得半死，可是眼看胜利在望, 六十多万斤橙子已经差不多要卖光了, 她就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坚持下去。
  收购合同上, 她是用两元/斤的价格跟村民收购了这些橙子, 收购规模也从一开始的五十万斤，直接涨到了六十八万斤，一口气把龙岗村滞销的橙子全都吃下了。
  两块钱一斤的收购价，一整个仓库的橙子总价就将近一百四十万，压力不可谓不大，连林一风跟孟轻舟都佩服她。
  林一风想起自己一开始怂恿赵楠楠站出来解决橙子滞销的问题，只是为了有内容方便写下乡日志，哪想得到她会铺出这么大的摊。
  赵楠楠手上的钱在付了定金跟运输费用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于是又从她们这里要了十万。
  这也是她们这个小团体的极限了，想要在交果后就迅速付完剩下的款的话，她可能就要开口去向周皓言借了。
  知道她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所以村委出面，跟村民们约定好按合同上写的付款时间再延期一个月。
  在橙子交货的两个月内，跟他们结清全部尾款。
  有了村委的担保，再加上赵楠楠给出的收购价比批发商一开始说的八毛钱要多出一倍多，比往年的收购价都要高了，所以村民们都答应了延期付款的条件，给了赵楠楠更多喘息的空间。
  他们都等着电商平台的效果。
  只要他们走出的这条新路能突围，从今往后，他们就不用再寄望于批发商，自己就可以自主地卖橙子。
  而且，橙子滞销的风险已经彻底转嫁到了赵楠楠身上，哪怕这些橙子卖不出去，他们也不会亏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