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刻钟之前。”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偷听么！罗兰腹诽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没人规定起床时一定要昭告天下吧。”埃莉诺理直气壮。
  “那之后怎么又开口了？”
  “不然呢，你还想让我的晚辈丢脸到什么样子啊。”她头顶的两排眼睛一起上翻，这种大规模白眼竟有一种壮观的感觉。
  明明你突然“醒来”才更让人尴尬啊！
  见罗兰无语，埃莉诺才悠然换了个话题，“老实说，目前我对你还算满意。”
  “为什么？”他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因为这里没有什么开采过的痕迹。”埃莉诺回道，“如今此片区域已和我连为一体，我能感受得到，这些神石柱基本完好，也证明你没有打过它们的主意。”
  她的意思是指自己没有开采神石，因此变相等于没有控制女巫的意图？罗兰绕了一圈才理清对方话里的意思。“赛琳应该告诉过你有关女巫联盟的事情，难道你并不相信她？”
  “当然不是。只是人很容易被营造出来的假象所欺骗，特别是对于权力无限的国王而言，伪装并不算难事。”埃莉诺有条不紊地说道，“就算你一时如此，也不代表你以后也如此。未雨绸缪是每一个领导者都会考虑的事情。如果你心怀提防的话，就不可能不对这片神石矿区动心思。暗中安排开采、储存，预防以后女巫势力做大后无法掌控，表面却维持着友善的面孔，这不是过去常有的情况吗？”
  罗兰轻叹口气，“那是因为太多人把女巫当作异类，但在我眼里，她们也只是在某些方面有独特优势的人类罢了。”
  “哪怕女巫占据整个王国上层也无所谓么？”
  “你真正想问的，是阿卡丽丝的主张吧？”罗兰直截了当道，“只要人类能够延续，女巫就一定能重回巅峰。”
  “她们居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埃莉诺第一次露出了讶异。
  “那倒没有，这是我从时光符印中看到的。”罗兰神情坦然，“阿卡丽丝其实也陷入了同样的误区，只要把女巫换成人类，这句话不就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么。倘若优秀之人不能引领族群，那么这个族群注定没有未来。同样的，若上位者不再为全族谋求利益，迟早无法维持下去。”
  随机觉醒、无法继承，魔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特殊才能，并不会令天赋者从群中割裂开来。真正值得警惕的是人为选择、特定传承，那样两者之间的矛盾就很难通过时间去消弭了。
  “你……”埃莉诺望着他半晌，大概是想从神情中看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我会拭目以待的。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
  “先对北坡山进行大规模改造，让它变成一座合适的空中要塞。”这也是罗兰不让对方立刻升起浮空岛的原因，无论是主动进攻新的神造之神，还是奔赴无底之境，都需要以厚实的物资储备为基础——一旦离开无冬城，就很难再获得补给了。“你能估算出浮岛的体积吗？”
  “应该没问题。”埃莉诺眨了眨眼，表示点头之意，“除开矿脉储量的因素外，红雾塔也会对生效范围起到增幅作用，所以即使你想让它变得像神造之神那么大也办不到。”
  “红雾塔到底是如何长出来的？”
  “对于这点，我跟你一样好奇，所以就多花些点时间检查了一遍这个躯体。然后我发现，它能把神石柱变成身体的一部分——简单来说，就是神石在普通情况下并不会表现出生命迹象，但与母体结合后，它便会开始自我增殖。当然，该过程会改变神石的本质，使其强度下降，也不再具有禁绝魔力的能力。”
  “那……”罗兰犹豫了片刻，“你也能制造红雾吗？”
  这个问题让埃莉诺长叹了一口气，“可以。事实上，我不仅掌握了灵魂之母的各种特性，还进一步了解到了各种细节。比方说红雾蜉蝣，它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也是魔鬼的一种，而其他魔鬼都是以类似方式产生出来的。”
  “你的意思莫非是——”他惊讶道。
  “没错，无论是狂魔、心惧魔、地狱领主都是如此……我在灵魂之母的身体里找到了关于它们的信息。不过想要孵化这些魔鬼，还缺失一些关键部分——而补全这部分的母体被称为王。”
  罗兰一时哑然，他虽知道魔鬼不需要交配，但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来维持延续的。
  “换句话说，我也有变成魔鬼之王的可能——很讽刺是吧，一个女巫三席居然有一天能繁衍出魔鬼。”埃莉诺说到这里瞪了他一眼，“所以记住你说过的话，别让我一直待在这里。”
  这得取决于魔力技术的进步，而不是我，罗兰无奈地心道。不过他想得却更深远一点——通过意识转移，埃莉诺几乎毫无阻碍地获得了关于灵魂之母的全部信息，这和学习知识一样，完全可以视作一种狭义的传承。而按照这个趋势，不同族群之间相互传承、渗入、促进演化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为何神明还要多此一举，利用神意之战和传承碎片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方式来强行推动此过程的发生？
  其次便是意识本身了。
  和这个世界低水平技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意识的接触和转移是如此容易，就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任何技术门槛一般。如果说神明拥有这样的能力还能勉强说得过去的话，地底文明、魔鬼和人类为什么也能做到这一点？
  要知道在他原先的世界，感知模拟这类最基本的东西还只能作为一种概念，仅存在于大荧幕之中呢。
  他隐隐觉得这两者并非毫无关系。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不落之岛
  从北坡矿山回到城堡后，罗兰将总管巴罗夫和建设部长卡尔招进了办公室里。
  “我需要行政厅尽快做一份新的冶金材料供应计划，把供货重心从北坡山分散到其他地方——无论是长歌要塞还是赤水城都行，唯一要保证的，就是数量不能少。北坡山很快便不能再进行开采了。”
  两人神色顿时大变，对视一眼后，卡尔深深低下了头，巴罗夫则艰难地问道，“陛下……北边的局势，已经这么糟糕了吗？”
  “北边？”罗兰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大概以为沃土平原上出现了新的强敌，就连第一军也无法抗衡。因此为了保住城市，不得不将北坡矿山也一并放弃。他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军队还没有堕落到需要靠谎报胜利来维持人心的程度。何况你分管后勤，从医疗物资的消耗上也能看出大致情况，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巴罗夫连忙擦了下额头上的虚汗，“啊哈哈……我只是为陛下未雨绸缪而已。其实一开始我也在奇怪，还以为是哪位女巫发现了天海界的新情报，尚来不及通告行政厅来着。”
  “既然如此，那陛下您为何要放弃北坡矿山？”卡尔也不禁问道。
  “因为那矿山很快就要飞起来了。”罗兰耸肩道。
  “……”
  两人再度沉默下来，不过他们这次的神情有些古怪，就好像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般。
  “你们没听错，它会飞起来，成为一座浮空岛。”罗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将古女巫埃莉诺与缴获魔力核心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还记得之前让行政厅安排运回来的铁箱么，那里面装着的便是神造之神的中枢。只不过因为移植存在风险，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断言结果，所以我也没把这其中的细节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可以知道了，计划很成功，无冬城不久之后将拥有一座浮在空中的领地。”
  巴罗夫瞪大着眼睛，一时没能接上话来，卡尔却已兴奋得浑身发抖。他用抑制不住地颤音问道，“陛下，您想要的并不简简单单只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吧？”
  “你说得没错。”罗兰也不再卖关子，“它将是一艘浮空战舰，一座不落的要塞。它得满足大量士兵数个月乃至一整年的出击所需，既能主动攻击敌人，自身也拥有一定的防御能力。你预计需要多久，才能将北坡山改造成这个样子？”
  作为一名理工出身之人，他完全能理解卡尔的兴奋点，任何一个有追求的设计师，都希望将自己的作品放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能亲手打造一座浮空城，这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按照一般的工程来规划，它需要四到五年时间，不过我想陛下肯定等不了那么久，而且浮空城也不能算作一般的工程。”卡尔几乎立刻便回道，“考虑到它的特性，建设部完全可以常驻一支工程队，跟随山体一同行动。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陛下一定是想让空骑士常驻其上，只要有一个落脚的补给点，他们的攻击与防守范围将远超一切火炮。”
  看来在修建了十来个起降场后，这位建设部长对空军的理解也愈发深刻了，罗兰笑着点点头，“说下去。”
  “满足空骑士使用的起降场无外乎由跑道、库房和燃油、弹药储备室构成，这些东西都有成熟可行的方案与图纸，最多一个星期就能完成。所以陛下——”卡尔抚胸道，“最低限度是一周。一周之后，它就能满足您的基本要求，剩下来的工程都不过是进一步补充、完善、扩建而已。”
  “建筑材料怎么办？”巴罗夫问道，“一旦北坡山飞起来，想要再运上去就很困难了。”
  “这点我自然也有考虑。”说到专业问题，卡尔可谓是胸有成竹，“北坡山腰间有一个不大的湖泊，由来自山顶的泉水汇聚而成。首周时间里，工程队可以对其进行围筑，令它成为一个天然的蓄水池，既能供日常使用，又能用于施工。”
  “其次，水泥所使用的石灰石可以通过开掘山体获得，我想埃莉诺女士并不会在意浮空城轻了几分。砖石、木料都可以就地获取，至于钢材则最好提前准备——如果蜂鸟小姐和莫丽尔小姐愿意帮忙的话，一周时间运进去的储量必定非常可观。”
  “另外塔其拉女巫的第三边陲城也能帮上大忙，那些连绵不绝的洞窟只要稍加改造，就是最好的仓库。有了这些东西，即使长时间得不到补给，工程队也能干上一两年。”说到这里他望向巴罗夫，“当然，若是连炉窑区和炼钢场也一同保留下来，这个期限无疑会更长。”
  罗兰不由得拍了拍手，该方案确实是有限时间里最合适的做法——先在最短时间内确保浮空岛拥有基本的战斗能力，至于其他东西，比如工人的居住条件、功能建筑的补充，都可以放到后面去改进。
  “巴罗夫，你觉得如何？”
  “那样岛上除了第一军，还得有不少城民居住。”老总管摸着胡子道，“看来我得想一个拥有足够吸引力的招募预案了。”
  罗兰满意地笑了起来，看来对方已经清晰地抓到了该计划的关键点。
  登上浮空岛意味着将长时间远离故土和大地，前期艰难的生活条件也不可能跟无冬住宅区相比，因此无论是宣传还是报酬，行政厅都必须好好筹备才行——只有一群充满主动意愿的工人，才能高效地完成该任务。
  而以前这种事都由罗兰来牵头策划，如今巴罗夫能自己担起此任，显然已充分理解了他的执政理念。
  “那么就按此想法执行吧。”罗兰最后拍板道。
  ……
  “大人，欢迎回来。”
  维克多走进奇迹大楼的办公室时，玲珑欢快地迎了上来，一如以前在旅店时一样。
  彩虹石的生意如今节节攀升，其他相似的竞争者也已出现，为了稳定住货源，他不得不频繁往返于永冬和碧水港两地，虽然行动颇为劳顿，但也算乐在其中。比起过去不确定的珠宝销售，他已经越来越接近最初的目标——成为一名足以维持家族的大商人。
  维克多刚伸出手，对方就已经将《灰堡周报》抵到了他手边。
  这种默契让他微微一笑，尽管碧水港也有周报发行，但时间上总会晚上两三周，而对于无冬这种城市而言，两三周的变化就已足够惊人。
  果然，最新一期报纸的首版标题就瞬间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前往云霄之上——苍穹计划正式公布》。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空天母舰
  “结束神意之战的关键已经找到……”维克多轻声念道，“陛下决意主动迎击敌人，将战火终结在沃土平原之外？”
  即使经历过如此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后，这份报道依旧充满震撼，几乎每一行字都值得大书特书——放到过去，这种消息根本不可能被王室以外的人知晓，更别提他这样没有爵位的平民商人了。
  报道勾画出了一个极为壮阔的图景：之前引起轰动的浮空陆地坠入大海并没有宣告魔鬼攻势的完结，在数千里之外，一座新的黑石要塞正在日以继夜的朝无冬城赶来。而在它下方，则涌动着千万魔鬼——这个数量足够将整个人类王国淹没！为了避免这一幕的到来，陛下决定主动出击，令战火不至于波及到普通人身上。
  等待击败来袭之敌后，远征军将前往世界的另一端、两个大陆的交界处，以解除神意之战的威胁。一旦成功的话，长久的和平将到来，无论是魔鬼还是邪兽，都不会再威胁到人类的安全。
  远征这种事情，维克多并不算陌生，毕竟一年多之前，他就亲眼见证了一项奇迹的诞生——依靠名为火车的重型机械，第一军大批人马生生在杳无人烟的沃土平原上挺近五百多公里，击败了盘踞在北方废墟中的魔鬼。当时灰堡周报详细记载了此战的全部经过，通过被称为“照片”的写真画，直到现在他都能回想起自己从空中视角俯瞰那些黑色列车在平原上驰骋时的感受。
  不过这次罗兰陛下似乎做得更加彻底。
  他竟打算将一座山升到空中，成为此次远征的据点！
  这真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维克多迫不及待地翻到第二页——只见该计划被分为三个部分，第一是升空阶段，北坡山连同下方近一公里的土地将脱离绝境山脉的束缚，成为一个独立的整体。
  第二是试航阶段，北坡山将被纳入军队序列，并正式授予“埃莉诺号空天母舰”之名。这段时间内它会多次巡弋于无冬城四周，除开必要的作战训练外，也是在等待合适的出击时机。
  最后阶段则是正式启程，拒敌于千里之外。
  行政厅把它称为一场决定人类命运的战争，除开军队外，各行工人的支持也至关重要，因此工作报酬给得颇为丰厚，基本上为同行业平均水平的两到三倍。不仅如此，任何参与者的名字都会被刻入纪念碑，永立于王城之内。
  另外国王之手巴罗夫大人还在末尾透露，登岛之人或许将有机会见到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武器。
  看到此处，维克多便知道行政厅绝对会被堵到水泄不通——无冬城的居民和来自其他城市的迁移者相比最大区别便是将这片土地视如己出。在与当地人相处时，他常常会有种错觉，那便是这地方不仅属于罗兰陛下，还属于他们一样。并且一旦定居、获得身份证后，类似的认同情绪很快会蔓延开来，因为他自己就深有感受。
  明明来自晨曦王国，他却会在听到外人谈论无冬的种种奇迹时心生自豪感，这在过去从未有过。
  如果不是家业在身，维克多也有种想登上云霄、去见识一番的冲动。
  “帮我联系行政厅，就说彩虹石愿意捐赠一千套衣物。”
  “明白了。”玲珑点头道。
  “对了，你打听到北坡山确切的升空日期没？”
  “应该就是这两三天内，山顶上已经和之前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两三天么……好的观看位子恐怕早就被抢完了吧。”维克多合上报纸，走到落地窗前。奇迹大楼虽高，但距离绝境山区太远，如此奇景，还是在近处见证更为合适。他转身递出把钥匙，“玲珑，你应该知道这么做吧？”
  好在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都算什么大事。
  “包在我身上，大人。”玲珑微笑着接过了钥匙。
  ……
  三天后，第一军在山脚下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这令无冬城所有人都意识到，等待已久的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