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航说完，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沈意本来是想自己拖的，但男生的神情太自然，她只迟疑了一瞬，行李箱就到了他的手里。
  然后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上自己，转身朝托运台走去。
  托运台前有几个人正在排队，宋航拖着行李站到最后。大概机场里有空调，男生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灰色高领毛衣，搭配牛仔裤，等待办业务时一直在看手机。
  他没有行李要托运，却代替沈意在那里排队，沈意站在旁边看着他，抿了抿唇。
  决定结伴同行原本是为了路上有个照应，但真的一起走了她才猛地意识到，如果不算之前网吧外面那次谈话，这好像，是她和宋航第一次在校外单独相处……
  她忽然就有点局促。两人原本就不太熟，平时在学校里可以聊聊题目，聊完了就各回各的座位，可一会儿在飞机上，他们要挨着坐整整三个小时，如果到时候没话说了怎么办？冷场了怎么办？
  她想象那个场景，只觉得仿佛提前感受了那种尴尬，都有些后悔跟他一起走了。
  宋航玩着手机，偶一抬头瞥到女生的表情，神情一顿。
  大厅的光照耀着他们，宋航沉吟片刻，忽然开口，“你带了些什么？”
  沈意反应了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的行李箱。白色的大箱子立在男生身侧，几乎有他半个人那么高，刚才拖过来时他也感受过重量了，沉得让他怀疑她一个女生是怎么把它弄过来的。
  沈意解释：“书啊，各种资料，还有替换的衣服。听说北京很冷，我妈妈给我装了好多……”
  她越说声音越来越小，男生眼神带点无奈和好笑，仿佛她做了什么滑稽的事。她好胜心被激起，也看向宋航的书包，“你说我带的多，我还觉得你带的少呢。去北京一周，你就没带替换的衣服吗？你们男生真是邋遢。”
  “冤枉。”宋航说，“我书包里都是替换的衣服，不信大人可以检查。”
  是吗？沈意惊讶，但想着他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她，于是问：“那你带了衣服，还带了资料，你的书包怎么装得下的？”
  看起来也没多大啊，哆啦a梦的口袋吗！
  宋航：“谁说我带了资料？”
  沈意一愣。
  “去了没两天就要考试了，白天还得上学校的课，还带什么资料啊。况且你也不知道他们会考些什么，看了也白看。”
  话虽这么说，但真的什么书都不带也太夸张了吧？
  宋航大概也这么觉得，想了想，补救道：“不过我带了一本东野圭吾，晚上睡不着可以打发时间。”
  沈意：“……”
  因为受了打击，沈意上飞机后都气鼓鼓的。她看着舷窗外的跑道，幽怨地想，还睡不着看东野圭吾打发时间，以他平时的表现，她真的很难相信他也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宋航在她旁边坐下。沈意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下午一点半，等他们到北京已经快五点了。她还没坐过这么晚的飞机，之前出去比赛为了到那边后能有更多的时间熟悉环境，都是一大早就飞，但这次的票是宋航买的，她听到时间后还小小惊讶了一下。
  “其实，我们可以早一点走的，反正今天上午也没去学校……”她忍不住说。
  “晕机的人坐下午的飞机可能会好一些。”宋航说，“太早的话，很多人的胃还没有醒过来，乘坐交通工具会更容易难受。我姑姑就是这样，早晨无论是坐车还是坐飞机都一定会吐，但如果吃过午饭就会好很多。所以如非必要，她只坐上午11点之后的飞机。”
  沈意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片刻后问：“你怎么知道我晕机？”
  “你不是说过吗？”宋航反问。
  她说过，什么时候？沈意忽然想起来，好像是圣诞那晚在操场上，他们讨论去北京的时候，她提过一句，说自己晕机……
  只是提过那么一下，他居然就记住了，还在买票时帮她考虑了？那她的位置在窗边也是因为这个吗，为了选好位置，他才特意在网上提前值机？
  沈意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受，再想到刚才他那么自然地帮她拖行李、办托运，更是觉得心情复杂。
  是她想多了吗……
  正在此时，宋航忽然起身。沈意这才发现，原来过道里有个女生想把行李箱放到架子上，却因为太沉举了两次都没举起来。
  宋航接过箱子，替她把行李放上去。女生感激得连声道谢，宋航说了句“不用”，重新坐下。
  沈意豁然开朗。
  她瞎想些什么呢，宋航本来就是细心体贴的人，不然之前也不会最先发现她的问题还来提醒她！
  她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很快，机内广播通知飞机即将起飞，
  沈意顿时紧张起来，表情严肃、肌肉紧绷，从头到脚都进入战备状态。短暂的滑行后，飞机离开地面，熟悉的失重感传来。但也许是宋航的办法真的管用了，当飞机终于穿破云层、进入平流层后，沈意觉得出了一身的汗，却真的没有从前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诶！”她惊喜地说。
  宋航旁观了她刚才仿佛拆炸弹般肃穆的起飞全过程，一时无言，片刻后轻笑道：“嗯，你没事。恭喜你。”
  逃过一劫，沈意只觉这趟北京之行有了一个好的开始。空姐来送上午饭，她虽然已经吃过了，但为了让胃更舒服一点，还是又吃了一些。
  等把一切收拾好后，她看着外面翻滚的云层，想着明天就能去到梦想已久的北大，指甲在扶手上划来划去，终于忍不住转头问宋航，“你紧张吗？”
  宋航：“什么，考试吗？”
  “对。”
  “还好。”
  沈意点头，“也是，你当然不紧张。”
  宋航觉得她误会了，“我不是认为自己一定能考上，我想也没有谁能有这样的自信吧。我只是觉得，紧张没有意义。”
  每年的夏令营冬令营规则都差不多，表现优秀的学生能有5分到30分不等的降分，对于他们这种优等生来说，如果能降分30分，那就和保送没区别了。当然，如果表现不好，也可能1分都没有。
  因为条件诱人，所以集结了全国的优秀学生，竞争太过激烈，就像宋航说的，可能真的没有人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
  沈意忍不住替他可惜，“可惜这两年奥赛取消加分了，否则你哪儿需要这么折腾，光靠奥数就稳和清华签约了。”
  宋航点头，语气却不是特别懊恼，“嗯，我运气不好。”
  他就是这个样子，永远漫不经心。沈意却做不到像他这样。为了分散注意力，她满脑子乱想，却忽然想起一件陈年往事。
  宋航发现女生忽然不断地看向自己，似乎想说什么却不好意思说，问：“怎么了？”
  沈意试探道：“有一个小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当然你不想说可以不回答。就是……你当初，为什么会读文科啊？”
  这简直是七中这一届的三大未解之谜之一，奥数天才宋航到底发了什么疯，居然跑去读了文科。不仅一班的班主任日也想夜也想，全校同学也都在想，后来大家实在想不出答案，就开始自己创作。传什么的都有，最离谱的一个是说他在一班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后来那个女孩和别人在一起了，他受不了情伤，于是远走文科班。
  ……这个太狗血了，说实在的沈意不信。
  宋航不用问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外面怎么传的他也大概心里有数，换了别人问他根本不会搭理，但现在是她问……
  “我选文科，理由很简单啊。”
  沈意见他沉默，本来以为没戏了，没想到却忽然听到他的话。什么情况，难道这个未解之谜今天居然要被自己破解了吗？
  宋航看着满脸不确定的女孩，露出一点微笑，“和很多人选文科的理由一样，因为，觉得读文科比较轻松啊。”
  沈意：“……？”
  宋航眨眨眼，似乎怕她不信，“真的，我觉得读文科我会有更多的时间睡觉。”
  真的，才怪。
  换了别人也许觉得读文科更轻松，但他是宋航，是读着文科的同时还拿了奥数国一的宋航！
  沈意毫不怀疑，如果他读理科，一定能有比文科还要多的时间睡觉。
  他不想说，沈意也不逼他。后面的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很快，当天下午四点半，飞机在首都国际机场降落。
  航站楼里又是人来人往的拥挤景象，沈意要去等行李，宋航想陪她，却被拒绝了，“你先走吧，我一会儿拿了行李自己过去。”
  宋航有点意外，“你自己过去？你没有提前跟北大的老师说你什么时候到吗？应该会有人来接机的。”
  “我跟他们说不用了。有人来接我，去学校之前，我还有点别的事。”
  女生神情看似轻松，肩线却有点紧绷，明显不希望他再问下去。
  宋航沉默一瞬，“那好，你自己当心。”
  宋航离开后，沈意又等了大概十来分钟，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行李。她拖着硕大的箱子往外走，电话也在这个时候打进来，她接起来后低声应道：“嗯，我已经到了。行李也拿到了，马上就出来。你在哪个出站口？哦，好的……”
  门口的人更多，都是等着接机的，沈意走出去后，在人群里略一搜寻，就看到了今天的目标。
  她深吸口气，走到男人背后，轻轻叫道：“爸爸。”
  第37章
  沈平自从十年前和楚慧离婚后，就去了北京发展，每年只会在春节时回老家祭祖。沈意上一次和他见面还是去年过年，久别重逢，沈平到了车上还不住打量她。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意意越长越漂亮了，爸爸刚才都差点没敢认！”他说。
  这话虽然是夸奖，却透着一股生疏，换成一般亲戚说还没什么，一个父亲这么夸女儿却有些微妙。
  是有多不常见，才会在见到她的时候怀疑自己认错了？
  沈平说完后也发觉了，掩饰地笑笑，好在沈意没有说什么，而是问：“爸爸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爸爸的身体你还不知道？好得很。听说你要来北京，我心情一高兴，最近更有精神了！”
  沈意听着他的话，目光却看向窗外。
  北京的冬天比嘉州更加晦暗，天是沉沉的灰色，从机场过去一路的树木也光秃秃的，不见半点绿色，看得人心情低落。
  沈平打量她神色，说：“饿了吧？咱们很快就到家了，今晚给你做了好吃的！”
  沈平的房子在北四环的一处小区，16层，打开门就看到里面洒满了温暖的灯光。一个容貌秀丽的中年女人系着围裙出来，见到沈意后盈盈一笑，“小意来啦，快进来。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了。”
  沈意也朝她一笑，“周阿姨好。”
  “秀君，恬恬呢？姐姐来了，怎么不出来跟姐姐打招呼啊！”
  “爸爸！”话音刚落，一个小女孩就冲了出来，欢叫着扑到沈平怀里。
  沈平“哎”了一声，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小女孩搂着沈平的脖子，噘着嘴抱怨：“爸爸你去了好久哦，我等你吃饭都等饿了！妈妈做了好吃的凤爪，我想吃一个，可是她不许我先吃，说要等姐姐……”
  沈平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小姑娘也乖觉，立刻住了嘴，转头看向旁边的沈意。
  沈意也在看她。小女孩今年刚满八岁，皮肤雪白，双眼乌丢丢的像葡萄。沈意的长相其实更像楚慧，她却和沈平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也像，爱玩爱闹，永远精力十足，以前每次过年，她们俩走一起，大家都会惊讶这两个人居然是姐妹。
  她看了沈意一会儿，乖巧地点头问好：“姐姐。”
  沈意：“好久不见，恬恬。”
  晚饭是周阿姨做的，有鸡有鱼、有虾有蟹，还炒了好几个绿油油的素菜，热热闹闹摆了一大桌。
  沈意说：“做这么多菜，我们四个人吃不完吧？”
  “哎，你难得来一趟，当然要丰盛一点。”沈平笑着说，“你尝尝看，你周阿姨手艺很不错的。”
  “都是家常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周阿姨也笑，“我本来想说出去吃的。你没怎么来北京玩过，当然要带你去吃吃北京的特色食物，像烤鸭啊什么的，但你爸爸说女儿回家，第一顿饭当然要在家里吃了。我想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