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尚扬伸手过来，摸到邻床曲燎原的头,拍皮球一样拍了拍,问，“做噩梦了吗？”
  “没有。”曲燎原把他的手扔了回来。
  “没有？我怎么听你像是哭鼻子呢？”尚扬把自己的被子掖好,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
  “你听错了。”曲燎原道，“不赶快睡,等吹哨你起不来，小心罗汉又踹你。”
  等尚扬发出轻鼾,曲燎原才用被角抹了抹眼睛。
  这个漆黑漫长的冬日黑夜，他被回忆里许许多多不被注意的细节所震撼，惊觉自己一直以来根本没有明白过宋野的苦心,才会在做出人生抉择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宋野有可能会为了他的任性而付出什么。
  即使几个月后的现在，他仍然喜欢着他作为警校生的这身制服，向往着未来可能会从事的特殊职业，但谈到对所学专业的热情,以及校园生活的适应和融入，这几个方面，远在港大的宋野是比他做得更好的，至少宋野不会被身边的同学误解，也没和老师发生任何的龃龉，从平时宋野事无巨细的分享里，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宋野在学习自动化专业的各项课程上得心应手，在所处的作业小组里也俨然是核心地位。
  这种背景之下，在听他说可能暴露了性取向，考虑到这可能会对他的大学生活有负面影响时，宋野还是马上就提出了要陪他退学，回去复读，明年换一所大学来读，仿佛港大全奖、整整一年的宝贵时间，全都如同儿戏一般。
  然而宋野这人，是曲燎原认识甚至听过的所有同龄人里，对人生的规划是最清楚的那一个。谁都有可能游戏人生，宋野绝不会，一刻也不可能。
  这是曲燎原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在宋野面前，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宋野可能准备了刀剑斧钺十八般武器，随时能在生活痛吻他们的时候，可以陪曲燎原去面对，替他抵御，带领他战胜一切，哪怕是孤注一掷。
  他又做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他就是在坐享其成，平白接受着宋野给与他的，无私到没有下限的理解和包容。
  他为这个发现而感到羞愧，这羞愤折磨了他一整个夜晚。
  早上六点，宋野起床，穿了身速干装备，出去跑步。
  李兆基堂出门就是体育馆，有网球场，也有泳池，二村这边是运动最方便的港大舍堂。宋野不太去打网球，因为打网球总是需要或多或少的social，偶尔他会选人少的时候去游泳，日常还是用长跑来做主要锻炼项目，早上会一直跑到两公里外的海边，再慢跑回来，下学期想找一个靠谱的散打教室上课……如果明年还来的话。
  昨天他向曲燎原提出退学复读，也做好了从头再来的准备。尽管曲燎原当时就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
  不同于曲燎原的乐观，宋野习惯第一念头就把事情往坏处想，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人生在世，风云难测，即使是有十足把握的事情，都有可能会落空，会失败。更遑论这件事本来就充满了不安全因素，他一直就很担心曲燎原处在那个环境里会出错，危机和隐患可以说无处不在，更何况这方面的舆论一点就会炸，足以把人炸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今天还是应该再一次和曲燎原仔细谈谈这个问题。
  等他跑完步回来，冲过澡，已经七点一刻了，曲燎原还没有打电话来，大概是晨间训练又延长了？这倒是经常会有的事，大一新生惰性强，公大校方常有特殊的临时安排。
  宋野到舍堂一楼的多功能活动室，刷八达通卡开了舍堂提供给住宿学生的打印机，把U盘里昨晚写好的一个英文演讲作业打印了出来。今天上午他没有课，打算等下练习一下下午课上要做的演讲，然后再复习期末要考的内容。——就算今天是他在港大的最后一天，也该在最后一天里把该做的事做好。
  有同专业的同学也来打印东西，刚与他聊了两句学院里的一些事，他就收到了来自曲燎原的短信：
  【我们刚训练完，第一节就有课，现在要去整队，来不及打电话了】
  现在是七点二十，公大日常很严格地执行时间表，即使晨练延长了，一到早七点半，学生无论在做什么，都必须集合整队，集体带队去教室，有课的区队上课，没课的区队上自习或者集体开展学校允许的课外活动，上课时间校园里不允许本科学生乱走动，大一学生也不被允许带电子产品到教室，大二以后才有可能适当放松要求。
  这些宋野早就都了解，并且熟记在心，能想象到曲燎原晨练结束后赶忙跑回宿舍拿手机，就为了发消息告知他。
  他拿了打好的演讲稿，和同学告别，上楼回宿舍的电梯里，回曲燎原短信，在编辑框里写“知道了，你要好好……”
  他还没有写完，曲燎原就又连发了两条过来，是一整条短信，因为字数太多，而被拆分成了两条：
  【你要安心复习，别再替我担心。我也是个男人，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应该和你一起承担起我们的明天，请你相信我。
  而且我以为，我们一起做的所有事，包括学习、恋爱，还有其他的全部，都是为了长大以后不会后悔。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把那个“后悔药”扔了吧。我希望我们永远不用为过去任何一件事后悔，一起努力！
  by你的puppy也想当你的knight】
  半个月后，宋野考完了期末考，秋季学期结束，正式放了寒假。
  第146章平安夜和近乡情怯
  这半个月里,两人联系比往日明显少了很多。
  一方面和宋野准备考试有关,时间很紧张。港大历来成绩排名靠前的学生多是香港本地生,内地生倒也不会吊车尾，但多数排名都在中间位置，不差也不好。宋野不想那样,作为一个拿全奖的内地生，平时表现又一贯保持了应有的优秀，这是入学后的第一次期末考,他肯定不想考差,丢人倒是次要，关键是不符合他对自己的心理预期和要求。
  另一方,是曲燎原的原因。在给宋野发了那条短信之后，他就充满斗志地把自己投入了一个紧绷的状态里,既不想打扰宋野的复习，也想尽快调整甚至提升自己,希望再见面时，能拿出更好的样子给宋野看。这其中自然是带了些羞与怯的。
  宋野订了圣诞节当天回北京的机票。
  那天刚好是周五，下午放学以后,曲燎原就可以出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