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赵小妹吗？怎么和宋书玉他们在一起？”
  胡文瀚听到赵小妹这三个字，脚步顿了一下，又紧跟着听到宋书玉这个名字，那颗原本就不着地的心陡然跳了起来。
  自从那日赵香被赵家人找到后，胡文瀚就觉得自己要完了。赵小妹他是知道的，人虽然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话却还是会说的，这也就意味着他把她推下水的事很快就会暴露，或许更糟的是连着他诱骗她的事一起被捅出来。
  胡文瀚认了命，原以为当晚赵振国就会带人去绑他，他蹲在窗边，打算一看到赵振国推门就扯布自裁，与其被流氓罪枪毙，他宁愿自己选择去死。但他提心吊胆一整夜却未见到人，甚至他称病没上工，过了几天，赵振国还亲自上门慰问了他几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胡文瀚不放心，明里暗里提到赵小妹落水，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关心，这才从赵队长口里套到了些话。原来这赵香，自从落水后，就没再开口讲过话，可能是被吓哑了，所以到现在赵家谁也不知道她怎么落的水，都当作是赵香自己不小心才掉进湖里了，毕竟这小鬼湖本来就有点邪门。
  得知了这个消息，胡文瀚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回乡证明很快就会批下来，只剩下两个月他就可以回家了，胡文瀚希望赵香最好可以这样一直哑下去。
  此刻听见赵香和宋书玉在一起，胡文瀚有点慌，他想起那日宋书玉瞥过来的那一眼，又想起前几天院里有人说宋书玉第二日就去了赵家吃饭。
  胡文瀚越想越慌，等再抬起眼，赵从军和鱼香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胡大哥，你身体还好吧，这几天家里忙我也没时间去看你，真是不好意思。”
  那张被自己死死按在湖里的脸此刻就在自己面前，胡文瀚眼前却浮现出他将赵香踢下水的画面，他手心发热，心虚极了，却见赵小妹只是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转而盯着身后的宋书玉看。
  这不像是赵小妹，见到他既不像以前一样欢喜又不害怕，她好像完全忘了他，胡文瀚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逝，但他并没有留意，反而在心底庆幸，不记得也好，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反正……她不是也没死吗。
  宋书玉将胡文瀚的慌张、担心、放松等一系列变化的情绪以及后来嘴边的那抹笑意都收入眼底。随之他看着前面盯着他的那个姑娘的眼神也就变得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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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和胡文瀚打了声招呼后，赵从军扯着鱼香的手往家走：“你看什么呢，要是再让娘看到你缠着宋知青，你看到时候我还护不护你！”
  这话声音不大，却恰巧被走在后面的宋书玉听进耳里。
  鱼香委屈地瞥了宋书玉一眼，转过头：“我饿。”
  “饿了就回家吃饭……不是，”赵从军激动地看着鱼香：“小妹，你能说话了？！”
  胡文瀚嘴角笑意还没下去，听到这声，捏紧了手。
  “胡文瀚你干嘛呢，回去走这边，咱们和从军不是一条路。”
  “哦，走神了。”
  那人笑：“你这一场病把脑子都给烧糊涂了吧。”
  这边鱼香还瞪着眼：“我饿！”
  赵从军收不住笑：“好好好，知道你饿了，咱回家吃饭，娘在家估计把饭都做好了。”
  “没有肉，穷！”还不如那个俊美的雄性呢。
  鱼香这些天被关在赵家，吃不到肉就只能望着同样被关在家里的大牛二牛解解馋。可林淑珍和老二媳妇陆红云哪里肯让她接近自己儿子，那晚鱼香把自家婆婆撂翻在地的画面她们可还记着呢，就怕这傻妹妹玩的时候不知道分寸伤着孩子。
  林淑珍和陆红云的样子像极了海里护崽的母鲨，于是最害怕虎鲨的小海妖每天就只能闻着肉香，却始终没尝过肉味，晚上做梦都流着哈喇子。她开始不断想起那个雄性人类，被揍了一顿后，鱼香也知道了那不是自己能吃的人类，现在比起宋书玉，鱼香想的更多的是他上次带来的肉。
  那晚揍过人后，王春华同志生气归生气，在赵队长面前哭完后却想起闺女晚饭还没吃，又立即刀子嘴豆腐心地爬起来把剩下的饭菜热了热，冷着张脸喊人起来吃饭。
  鱼香本来还不敢下去，但她鼻子灵闻到了熟悉的肉香，立刻就拱着小屁股，慢吞吞地爬下床。鱼香只吃了一口，就觉得整条鱼从头至尾、从里到外都舒坦了，她没有吃过比这更香的肉了！小海蛇算什么。
  被王春华同志厨艺征服的下一秒，鱼香就摆着无形的鱼尾巴不记打地成天跟在娘亲身后讨肉吃。
  见自己一在家，闺女就黏在身后，王春华这心里热乎啊，既欣慰自己这闺女没白生，挨了一顿打也没跟自己生分，又有些责怪自己当时怎么没憋住气，把人揍了。
  然而热乎不过两天，王春华就看出些门道了。每次她做饭的时候，香丫儿就盯着锅，那种渴望变成失落的小眼神看多了，王春华也自然而然就懂了，自己这闺女怕是馋上小宋那天送来的几两肉了。
  如今这年代乡下的日子不好过，虽然比起过去闹饥荒好了许多，但想要天天吃肉那简直就是做梦！即便这赵家在这河西村算是好的，几个儿子也算有出息，大儿子有点手艺做木工赚钱，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是能干的劳动力，大姐那更不必说，都是吃公粮的人了。就这情况赵振国一家一个月除了偶尔捉几条鱼打打牙祭，也吃不上几回肉。
  家里有钱也有肉票，但王春华同志有自己的盘算，自然不会跟鱼香说，只敷衍她：“家里穷，你要想吃肉，怕是得等你爹这个月工钱下来着。”
  这么多天，鱼香也知道她爹指的是那个整天板着脸的雄性人类，她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更加想念宋书玉了。
  赵从军好笑地摸了把鱼香耷拉的小脑袋，“回去就跟娘说，让娘买肉给你吃。”
  “穷呢。”
  赵从军笑：“家里穷，你哥不穷，哥哥攒着钱呢，哥买给你吃。”
  “真的吗？”
  “真的。”
  两人说着话经过李大壮家时，村里几个婆娘坐在门前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看见他们，有人笑着道：“呦，从军，香丫儿，你家大姐还有你那娄家姐夫来了，你俩还不快去家看看。”
  赵从军：“我大姐回来了？”
  “可不是嘛，我看你那姐夫手里拎着不少好东西，你家以后有的享福了。”
  赵从军可不管婆娘话里的羡慕，谢了人，拽着鱼香就往家蹿，还不忘催促磨磨蹭蹭不想回家的鱼香：“小妹快点，这下不用娘去买肉了，大姐回来，肯定带了不少肉。”
  鱼香是被关坏了，一出来就想找个有水的地方泡泡，现下听到有肉吃，耳尖一动，赵从军只觉一道风过去，身旁的人就不见了。
  赵从军气喘吁吁地跑到家，见着眼巴巴蹲在灶台边的小妹，心里惊奇，这怎么落个水，还成仙了，跑个步连个影都不带有的？
  “你去哪了，娘叫小妹去找你，你怎么比小妹慢了这么多，不会又跟那群知青混一起了吧？”
  赵从军抬起头，看见自家大姐挺着个微凸的肚子站在门边。
  赵雪和赵香也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模样自然生的不差，不过赵香人傻，眼神也是呆的，赵雪的眼睛却很精明，她看着你时，你就知道这人很不好打发。
  赵从军挠头：“也不是我要的啊，这不是爹总让我和他们一起干活吗。”
  知道他大姐最烦的就是那群眼高于天的知青，赵从军可不敢说今天是他自己主动过去帮忙的。
  赵雪才哼了一声，赵从军就见一个气质文雅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揽过她笑：“一回家就训从军，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我可是为他好，那群知青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你呀，”娄修群无奈，知道说不过她，对赵从军说道：“别听你姐的，今天家里还要请那位宋知青过来吃顿饭，等会从军你带我过去一趟。”
  知道姐夫这次来怕不只是回家看看爹娘，八成还是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娄国立，赵从军赶忙应了声。
  第13章
  下午村里没什么活，下工后，赵队长还在大队里开会没回来，赵从军在家劈了点柴火，准备先带娄修群去找宋书玉，“娘，我先带姐夫去趟知青点。”
  王春华站在灶台边炒菜还没应声，就见鱼香伸着脑袋站了起来，立即一眼横过去：“你想干嘛去！给我蹲这老老实实烧锅，再让我看见你扒着小宋，老娘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说着还竖起了手。
  简直又坏又凶！鱼香气鼓鼓地蹲回小板凳上，两手捧着被柴火烤的通红的小脸蛋，就是不看她一眼，那姿态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王春华同志被逗笑了，把菜又翻炒一遍才盖上盖子，追了出去，幸而赵从军和娄修群还没走远。
  王春华走到娄修群面前：“之前国立那事终究是咱们这边不对，小宋同志为人虽正派，但救人反被打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轻易过去。人家首都来的，气量大看在你爹的面上不和咱们计较，咱可不能就因此怠慢了人。”
  娄修群笑：“娘，我知道，国立就是被我爹宠坏了，我原本今天是想带他一块过来给宋同志道个歉，但我想，这不诚心的道歉，是个人估计都看不上。来之前，我娘也和我说了，宋同志这次放国立一马，他是我娄家的恩人，再多的条件只要能给的咱们都给。”
  这娄家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一家子性情中人居然养出个小霸王，王春华叹了口气：“修群你待大姐如何，娘都看在心里，娘也跟你透个底，你弟弟是你弟弟，娘知道你也是没办法。小宋这人，之前小妹得罪了他，你娘我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但人小宋一句话都没带说的，这人胸襟广，等人请回来，可要好好赔个礼。”
  王春华又细心叮嘱了一番，才回到灶房，哪里想到她刚踏进门，就见自己闺女手里捧着个碗在那狼吞虎咽。
  再看锅里，肉少了一半！王春华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下就伸出手准备教训这个傻闺女。
  “娘，肉是我给小妹盛的。”
  手又竖起来了！鱼香手里扒着碗，警惕地躲到来人的身后，赵雪如今身子四五个月了，鱼香动作灵敏迅速，王春华却看得心惊肉跳：“赵小妹我不打你，你快给我过来，离你姐远点，别撞着她！”
  赵雪慎道：“娘，我这才几个月哪里就那么容易被撞着了。还有小妹怎么饿成这样？家里最近没买肉吗？”
  林淑珍端着盆进来，闻言笑道：“大妹，你是不知道，咱家里十多口人，哪能天天吃上肉。”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谁都跟她婆家似的天天大鱼大肉，这人才嫁过去半年多，看着倒像是圆了一圈，林淑珍这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毕竟这大姑子打她当初进门，两人就不对付，可如今她还得指望她以后能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多帮帮自家大牛。
  赵雪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林淑珍话里的意思，这是拐着弯骂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呢，只是如今当母亲了，她也没了以前跟她较劲的心思，“大嫂说的是，我倒是把家里情况给忘了。不过这次修群从县里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婆婆在家也收拾了些腊肉让我们带过来，娘，您和爹可别省着。”
  林淑珍干干地笑了两声。
  过了会，赵家几个男人回来了，娄修群和赵从军也请人回来了。宋书玉和解远洲随后进了赵家大门，“赵叔，婶子，今天又来打扰了。”
  “小宋你可别跟婶客气，快去屋里坐。”
  赵家饭桌上没有女人不能上桌的规矩，然而十几个人一桌子也实在坐不下。两个儿媳妇抱着孩子还有赵雪坐在另一桌，王春华盯着一屁股坐在宋书玉身边不动的鱼香，气的太阳穴直跳。又不能直接把人扯下来，那样未免太不好看，最后还是让小儿子坐到一边看着点。
  于是接下来的饭席上，宋书玉就听到身边的姑娘对着他一口一个“我要吃那个肉，我要吃这个肉”，他装作没听见，这怪物就往他身上蹭，直把宋书玉蹭的汗毛竖起，弄到最后仿佛他是被特意请来给她布菜的。
  因为知道赵香是个傻的，娄修群倒是没怎么在意，倒是赵从军瞄到他娘眼里的火花，赶忙道：“宋知青你吃你的，小妹她就是黏人惯了，我来吧。”
  饭后，鱼香又被王春华同志摁在澡盆里边搓着皮边教训了一顿。
  晚上鱼香躺在炕上，身体忽然热热的，像是要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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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宋书玉回到知青点后就拿着换洗衣服往后面的澡房走去，这一次一身酒气的解远洲终于也跟上来了。
  两个大男人在赵家喝了不少酒，现在拎着两桶水，站在昏暗的小屋里，解远洲边冲澡边道：“今天这饭吃的，肉没尝几口，倒是喝了一肚子的酒，不过那娄修群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人看上去挺涵养的。”
  宋书玉语气淡淡的：“听说在县里电业局上班的，差不到哪里去，和娄国立还是有区别的。”
  也是，解远洲笑笑：“说起来我看赵家那小傻子还挺喜欢你的，中午见到胡文瀚，两眼都还钉在你身上，你是没看到赵从军那小子一见她挨着你，就紧张的不行。”
  宋书玉拿着舀子的手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一个傻子能懂什么。”
  “我也就说说。”
  夜里，乡下天热，蚊子又多，一直在帐子外嗡嗡嗡，解远洲躺在炕上翻了个身，他睁开眼，趁着窗外的月光，看见宋书玉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本德文书，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干嘛呢，还不睡？”解远洲坐起身，点亮柜子上的煤油灯，“你要看书，好歹也开个灯行不？”
  “我想个事。”
  “什么事不能明天想，非要半夜起来想，明儿还要上工呢。”
  “我就是想，你说这世界上有妖吗？”宋书玉想到赵香是掉进了小鬼湖，又加了句，“或者……鬼也行。”
  宋书玉是一向不信世间有妖魔鬼怪这些缥缈的东西，更别说这些年革命破四旧，即便是在乡下，也已经很少有人敢在明面上提这些东西，可现在，他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