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出来玩？不让干活？”
  “对呀，奶不也这样？”小时候的事情，毓秀多半不记得了，却依稀记得她奶的口头禅，“奶以前不是老说，去去去，别杵在这儿碍事。”
  语气是不太好，不过意思是一样的。再说了，别家当妈不也有那种凶巴巴的吼孩子，让别闯祸少惹事，还有拿“回家收拾你”这种话来威胁的。
  毓秀没感觉的，说完以后扭头看了看盼娣，见她又不吭声了，也不觉得奇怪，很是自然的去了甄家堂屋。
  “毓秀，来，搬把板凳来婶婶这边坐。”见了毓秀，周萍冲她招了招手。她的腿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有些不方便。她原先扯橡皮筋是为了让胖闺女能多运动消减下身上的肉，这个愿望估摸着是实现不了，起码从目前看来，甄珠只是从一个只爱吃喝不爱动弹的胖墩子，变成了一个又蹦又跳手脚灵活的胖墩子。
  不过，周萍瞅着眼前这情形，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在这之前，甄家这边冷清得很。一方面是因为甄家这院舍是很晚才建的，离这儿最近的人家也要走上好几分钟，压根就不是社员聚居的地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甄兴华常年在外，周萍又不是本地人，既没亲朋也没好友，日常就是一个人做家务带孩子，平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现在就好多了，差不多全生产队不用上学的女孩子都集中在这里了，大家觉得挺好的，反正小孩子又没事，正好大人做事去了，把自家小崽子往甄家一丢，有人帮你看孩子还不好？又因为欠了周萍的人情，一个个都客客气气的跟她说话，意外的发现她这人挺好相处的。
  一时间，周萍在生产队哪怕还是没啥知心好友，起码跟不少人搭上了话。
  其实，这也是因为她当初下乡后没多久，连跟同来的女知青都没混熟，就跟甄兴华谈了对象。婚后就跟知青点没啥来往了，跟本队的又不熟。渐渐的，就变成了跟谁家都没来往，算起来也就跟甄兴华的大嫂来往最多。
  很快，毓秀吭哧吭哧的搬着小板凳过来了，周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软乎乎的头发让她一时有些恍惚，见毓秀抬头看自己，周萍笑道：“毓秀的头发很好呢，你奶上回托你叔带了芝麻糊？好吃吗？”
  “好吃，我奶隔天就给我冲一碗。”毓秀乖乖的回答道。
  “下回还有啥要带的，记得跟我说一声。对了，你叔过两天又要出门了，晚上跟你奶说一声。”
  “好。”
  “行吧，你继续看书。”
  周萍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低头看书的乖巧模样，恍惚间还以为在带儿子。因为甄兴华一贯舍得在妻儿身上花钱，早几年就开始买些小人书回家。每次甄兴华一外出，她忙着带孩子做家务，难免会忽略掉大儿子，还好儿子乖得很，她干活儿间隙出来一看，保准就是坐那儿低头看书来着，不吵不闹，乖得很。
  见小姑娘认真看着书，周萍自然不会去打扰，她只抬头用目光去搜寻胖闺女。
  彼时，甄珠已经跟盼娣分好了组，跟上一次不同，这次她俩分别带一队人。要知道，碾压般的胜利爽是爽了，把这群小萝卜头弄哭就不好了。以前，周萍每次教育甄卓凡要照顾妹妹不能欺负妹妹时，甄珠也在场，她全听到了，也记到了心里。所以，她一准不会把这群小萝卜头弄哭的。
  一人带一队的结果就是，每次待机时间就特别长，每一队都不会轻易输。
  好在，这些小孩儿们以前都没的玩，眼下有的玩了，哪怕需要等待，她们也不会太介意的。那些输了又还没轮到当柱子的，就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要么玩剪刀石头布，要么玩拍拍手黑白配，反正总有打发时间的办法。
  等她们都玩痛快了，一上午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周萍掐着点去灶屋做饭了，做到一半就出来喊了停，让都回家吃饭去，要玩下午再玩。
  这年头的小姑娘们都还是很听话的，兴许有那种不听自家大人话的，却不敢不听甄珠妈妈的话。她们是想着，万一不听甄珠妈妈的话，甄珠不带她们玩了咋办？因此，这厢周萍喊了停，那厢多半娃儿都跑了，仅剩的几个也是因为年岁太小，路有些远，等家里人下工来领她们走。
  毓秀也放好了书等盼娣一起回家。
  “胖弟、毓秀，下午也要来玩啊！”甄珠恋恋不舍的冲她们摆手。
  盼娣已经放弃纠正自己的名字了，她只摇了摇头：“不行的，我下午要干活。”
  “让你妈妈自己去干活！”甄珠好气啊，她好不容易才截到人。
  “肯定不行……我下回再来找你玩。”说着，盼娣牵起毓秀的手，带着妹妹回家去了。
  苗家姐俩走了，这不是还有人等着家人来接吗？就围着甄珠叽叽喳喳的说开了，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问为啥胖弟要干活。
  甄珠想啊想：“因为胖弟妈妈太懒了，所以胖弟要干活。”
  “还好我妈妈不懒。”
  “胖弟好可怜了。”
  “可是为啥毓秀不用干活？”
  终于有人问到了点子上，甄珠瞪大了眼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对啊，既然胖弟妈妈懒，为啥胖弟要干活，毓秀不用呢？这个问题，直到其他小伙伴们都被接走了，直到吃过午饭，直到午觉睡醒了，甄珠还是没想明白。
  想不明白就问啊！
  看了一圈没瞧见胖弟，甄珠逮了个年岁最大的女孩子把事情一说，问她：“你知道为啥不？”
  那女孩想也不想的说：“因为胖弟妈妈是后妈。”
  “后妈？”
  “嗯，让当姐姐的胖弟干活，当妹妹的毓秀不用干活，那还能不是后妈？你看看毓秀身上那衣服多好看呢，又干净又没有打补丁。再想想早上胖弟穿的那一身，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那还能不是后妈？”
  “原来是这样啊！”
  甄珠终于恍然大悟，她想明白了，怪不得苗家姐妹差那么多，原来姐姐不是妈妈生的。
  想通了以后，都不用有人开口问胖弟的去向，甄珠就会帮着主动解惑。偏今个儿下午周萍去卫生所换药不在家，毓秀也没过来。甄珠简直如鱼得水，逮着个人就宣传她刚听来的后妈论。
  “你知道不？胖弟妈妈是后妈！”
  “后妈可坏了，不给穿新衣服不给吃好吃的，还要胖弟干活！”
  “胖弟老可怜了，她后妈太讨厌了！”
  只一个下午，来甄家玩的小伙伴们都知道了那个跳皮筋跳得很好的大佬苗胖弟啊，她妈是后妈。可别小看了这群小孩崽子的宣传能力，她们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回去跟自家已经上学的哥姐说，还会跟亲戚的堂兄弟姐妹说。
  没过几天，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第三生产队。
  在这段时间里，甄兴华再一次离家外出了，周萍的腿伤也已经差不多好全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休养了。而每天来找甄珠玩的小伙伴们则在不断的增加，甚至除了本生产队的，还有隔壁队的孩子。当然，不可能说每天都来，可因为总数增加了，哪怕是上学的日子，也起码有二十来个小姑娘过来。
  人多了，哪怕轮流着玩，每个人轮到的次数也会少很多。好在，小姑娘们也会带上别的小玩意儿，再说人多肯定热闹，甭管咋样都比闷在家里强。
  其中，最早被招娣找来的那个同学，还领了个小妹妹过来，说她表妹家里最近很忙，表妹暂住她奶家，央求甄珠也让她表妹一起玩。
  甄珠压根就不在乎这个，当下就一口答应了。
  唯一让甄珠不太高兴的是，好多天没看到盼娣了。别说盼娣了，最近连毓秀都很少来她家，多半都是吃过午饭来，上午都见不着人的。还好，没等甄珠再去苗家截人，盼娣又来了。
  这天人特别多，因为学校放假了。
  毓秀和甄卓凡快乐的在堂屋里学习，任由外头吵吵闹闹也一点儿不受影响。
  而随着盼娣的到来，其他小女孩儿们纷纷围过去，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盼娣都惊了，听到大家都关心自己为啥不每天出来玩，她不想失去这些朋友，就好声好气的掰着手指头算一天要做多少事儿。
  天不亮就要起床，舀水淘米生火做饭，吃过饭要洗碗筷收拾桌子，天气越来越热了，每天都要去河边洗衣服，有时候上午洗不完下午接着洗，还要准备午饭、晚饭的食材，当然还有剁鸡食喂鸡捡蛋打扫鸡窝。这还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另外一些隔三差五的要去小树林里捡枯枝烂叶干笋壳，再比如家里的盐吃光了，拎着一篮子鸡蛋去供销社换盐，等等。
  生活真的没那么简单，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这年头的家庭主妇可真没那么容易。当然，家庭主妇不容易，下地赚工分的更不容易，起早贪黑不说，经常下了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想匆匆吃一口然后躺下歇着。
  可生活再不容易，跟小孩子有啥关系呢？
  “她为啥不自己做事呢？”
  “就是啊，天天待在家里，干嘛自己不干活？”
  “咱们是小孩子，小孩子就要玩！”
  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主要是何小红触犯了她们的利益。本来，全生产队跳皮筋最厉害的是甄珠和苗盼娣，一边一个，其他人手心手背的分好队以后，才能愉快的玩下去。毕竟，要平均嘛，一边厉害一边很弱，那要咋玩？当然，也可以让甄珠不玩，那也挺平均的。可橡皮筋是人家甄珠的，她自己不玩是她的事儿，你还能不让她玩？
  小伙伴们特别生气，纷纷讨伐起了后妈。
  盼娣惊呆了。
  “后、后妈？”这个剧情她不知道啊，她好久没来甄家跳皮筋了！
  就有人主动帮忙解释了一下，确切的说，是认真严肃的给盼娣分析了一波。
  苗家不是仨姐妹吗？为啥姐妹之间的待遇差那么多呢？俩姐姐吃的穿的用的都比不上当妹妹的毓秀，这到底是为啥呢？还有家里的活儿，招娣要上学那是没办法，毓秀呢？咋就家里所有的活儿都让盼娣干了？道理在哪儿呢？
  俩大的，吃穿用度都很差，不用上学的还扛下了所有的家务活。小的那个，吃得好穿得好还不用干活。
  差距那么大，正常吗？
  “你家是仨姐妹，不是俩姐姐和一个弟弟。要是毓秀是你弟弟，那倒是说得通，我家也是有好吃的就给弟弟的。”最后，说话的那人总结道。
  盼娣都被说蒙了，本能的想找她大姐，再一想，她大姐今天没出来，在家干活呢。
  这么想想，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也不对。盼娣猛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么可怕的想法甩出去一样：“我妈是我亲妈，不是后妈。”
  “那为啥她只对你妹妹好？”
  这是个好问题，盼娣完全答不上来，只努力解释道：“其实我妈更喜欢我和大姐，她不喜欢毓秀的。”
  “她不喜欢毓秀，所以让毓秀吃好喝好玩好？她喜欢你和你大姐，所以让你俩穿破衣服成天干活？”
  盼娣答不上来了，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好像小伙伴们说的也有些道理。
  这时，一直只顾着听别人家，自己还没吭过一声的甄珠突然发话了：“我知道了，你后妈就是甄讨厌。总是说，我是为了你好，你就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还说，我就是因为疼你才让做这个做那个的。明明甄讨厌最喜欢甄伟了，她就不说，还跟我妈说，对我好就是害了我。”
  才四岁的甄珠当然没办法把事情前因后果撸顺了，好在跟她一起玩的孩子里头，也有跟甄家沾亲带故的，帮忙解释了一下，大家都明白了。
  甄讨厌就是甄珠的奶奶，甄伟则是甄讨厌的小孙子。
  那事情就太清楚了，哪有当奶奶的不喜欢小孙孙的？
  “胖弟你不懂，她肯定是你后妈，只有你妹妹才是她生的。嘴上说我疼你不疼你妹妹，实际上她亲闺女啥都不做，就你吃苦受罪！你呀，被她哄了！”
  盼娣不相信：“可我妈对毓秀也不好啊！”
  “那兴许你妈就是重男轻女。我家也是这样的，我妈更喜欢我哥，可我是她亲闺女，她就算再喜欢我哥，对我还是不差的。你想想，明明你妹也不用上学，为啥你妈不使唤她只使唤你呢？因为啊！”
  “后妈虐待人！！”
  盼娣：……
  就在盼娣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其实她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当然，她比她爸她姐要好很多，跟老实木讷沾不上边儿，可面对这么多小伙伴们众口一词的表示她妈就是她后妈，她就算想辩解也无从开口。
  偏这时，甄珠又搞事了。
  她突然毫无预兆的一把抓住了盼娣的手，大声的说：“你们看！”
  看啥？
  “看手手啊！我和胖弟的手手，长得不一样呢！”
  是不太一样。
  甄珠她胖啊！
  从小胖到大，哪怕上回她爸离家她妈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因为甄大娘没收了零食的缘故，她很是瘦了一些。可等她爸妈回了家，她又跟吹气一般的，非但把前段时间掉得肉都胖回来了，看着还比以前更圆润了一圈。就算这小半月里，她一直不停的在蹦跶，零食也吃得少了，可她正餐却没少吃。
  反正，到目前为止，甄珠还是白白胖胖的。
  她人胖，手当然瘦不了。
  小伙伴们在她的指引下，纷纷将目光落到了甄珠和盼娣的手上。
  甄珠那胖爪爪啊，就跟个发面馒头一样的，又白又胖，拿手一戳就能摁出个小坑来，尤其是手背部分，全是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