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徽微微一笑：“哥哥来帮他穿，你去换条好看的小裙子去。”
  有人效劳当然好，玲珑欢快地摆摆手，走向自己房间。陆徽面上温柔的笑瞬间消失，跟在陆犀后头进了房间，眉头紧蹙，这间小卧室也靠妞妞房间太近了……不太好，要不等会跟爹商量下，把三楼的书房给三蛋做卧室。
  他当然是看三蛋超级不顺眼，本来家里一共六个人，五个人都要争宠，现在又多了个弟弟，有啥用？僧多粥少的局面又来个半道出家的，谁乐意啊？
  但这孩子……出乎意料的乖巧。
  被陆徽拎着也不挣扎，放到床上脱衣服也伸胳膊蹬腿，不怎么说话，习惯低垂着眼。
  陆徽把他的小衣服脱下来才看见那其后的伤口——密密麻麻，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大多狰狞可怖，这样的伤汇集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可见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
  他手上的动作不觉变得轻柔和缓，又见陆犀一直朝下看，睫毛很长，安静不出声，便道：“把头抬起来。”
  陆犀没听。
  “把头抬起来，光明正大的。”陆徽仍旧轻声说，“妞妞喜欢勇敢的孩子。”
  陆犀已经知道妞妞是谁了，他眨了眨眼，慢慢抬起，没有在这个第一次见到的大哥脸上看到熟悉的恐惧、厌恶、排斥，反而是很温和很友好的。
  “虽然咱们现在是兄弟了，不过我可得跟你说清楚。”陆徽拿过蓝白格子的小衬衫给陆犀穿上，“在咱家男娃不值钱，就算是弟弟也得不到额外照顾，只有妞妞是特别的，要当咱家人，就得对妞妞好，知道吗？”
  这一点不用陆徽说，在这一个月里陆犀已经深有体会。
  陆央完全就是被无视的，只有玲珑才是众星捧月。而他因为伤跟身世，大人们对他也格外柔和，不过随着伤势好转，能够正常说话走路跟学习，特别待遇就慢慢消失了……
  陆犀点头，仍旧说话慢吞吞：“我……知道。”
  他会对她好的，不让任何人伤害她，让她永远都这么快乐。
  陆徽轻笑，举起拳头放在他面前：“来个男人点的。”
  陆犀低头看向自己的小手，慢慢攥成拳，在陆徽无声的鼓励下跟他碰了碰，然后陆徽就把他的鞋子拿过来：“没有额外照顾没有特殊待遇的三蛋请自己学会穿鞋可以吗？”
  陆犀点了下头，把脚踩进鞋子里。除了刚来的时候他穿的是陆央穿不下的衣服，后来就都是陈香兰跟陆婆子给他买的新衣服新鞋子了，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
  陆徽看得出来，陆犀还是对自己的眼睛很不自信。不，这么说不恰当，他应该是不喜欢别人的瞩目或是惊讶，毕竟这样的一双眼睛，大部分人看见了都是会恐慌或是震惊的。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都很容易对这么小的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
  “弟弟弟换好了吗？”
  陆徽扬起笑容，一回头，笑容瞬间僵硬——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只是随意给三蛋挑了件蓝白格子的衬衫跟背带裤，他家乖妞也这么巧穿了蓝白格子的小裙子？！
  陆徽施施然起身，捞起玲珑亲一口，回头再捞起三蛋：“走，哥哥也要换衣服。”
  玲珑眨眨眼：“哥哥不是说我不能看男人换衣服吗？”
  陆徽：“……哥哥不是别的男人。”
  当然他不会真的给妹妹看，毕竟也是发育完全的少年，所以他拿起衣服去了洗手间，这还是陆犀第一次进陆徽的房间，他乖乖坐在床上，看起来安静又乖巧。玲珑悄咪咪伸出小手勾住他的，他就很惊喜地看过来，握住她软嫩小手，脸蛋微微透出红晕。
  陆徽换好衣服，打开洗手间的门，先斜倚着，单手插兜，很酷地喊玲珑名字。
  床上坐着的一对小家伙齐齐看过来，玲珑很捧场：“蛋哥哥好帅！”
  闷骚的陆徽居然也换了蓝白格子衬衫跟牛仔裤。
  陆犀不爱说话，就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下头，陆徽正要笑，突然瞧见那两只握在一起的小手，俊秀的面容扭曲了一秒迅速归位，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去，状似不经意地把玲珑抱起来，状似不经意地提着陆犀到地上，施舍地伸出一根小指：“牵着防走丢。”
  陆犀摇头：“我，可以自己，走。”
  他希望自己能长得快一点，这样就可以跟大人一样，把玲珑抱着或是背着了。
  陆犀不喜欢被人看到他的眼睛，玲珑就给了他一顶鸭舌帽，她自己也戴上小帽子，陆犀就很高兴，觉得他们两个有共同的秘密，这是别人比不了的。
  玲珑如愿以偿吃到了麻辣烫，陆徽怕她胃会不舒服不给她吃太多辣，陆犀就把自己那份放了多辣椒，趁着陆徽不注意夹到玲珑的小碗里，得到她甜甜的笑容就脸蛋微红地低下头。
  真好。
  这样的生活。
  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吃完饭玲珑还给陆央带了一份，算算他应该也到家了，今天都放假嘛！
  没想到的是大人们今天回家也很早。
  陆爱民很正式地把陆犀拎到茶几上，全家人闻着陆犀坐成一个圈，他很郑重地介绍道：“这是咱们家的新成员，陆三蛋陆犀，以后就是陆徽跟陆央的弟弟，你们记住了吗？”
  当着陆犀的面，有些话不适合说，陆爱民叫陆徽去书房，之前玲珑也就是把大概讲了讲，陆徽还不清楚陆犀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书房听完了来龙去脉，才沉吟道：“乖妞喜欢，咱家再养个孩子也没啥不好。”
  巧了，陆爱民也是这样想的，陆犀那孩子很可怜，既然进了他们家，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要求长子一视同仁。
  结果长子慢悠悠地反问：“爹你能一视同仁？”
  陆爱民顿时一窒，几秒后很有底气道：“对你们兄弟三个，能！”
  陆徽：……
  就是说对乖妞不能呗？
  算了，谁都不笑话谁，叫陆徽对陆央亲亲抱抱举高高他也做不到。
  既然全家人都到齐了，也都认定了，那手续什么的就得办一办了，先去福利院跟派出所走一趟把户口落实了，再得回陆家村把陆犀的名字上族谱，这才叫一家人呢。
  陆犀对此还懵懵懂懂，并不明白什么是户口什么是族谱。但玲珑说是好事，那他就相信是好事。
  这一个月不仅仅是精神上的调养，陈香兰还专门找人定制了营养食谱，就是为了把这孩子身上的肉给补回来，好在颇有成效，等陆犀白了几个度，脸上也有肉了，大家才发现，他长得可真好！
  听说他亲娘当初就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不然也不会被有钱人看上，陆犀很明显遗传到了母亲的美貌，并且全照更好的去长，那五官，没一处不精细不好看的，而且他跟陆家人的白不一样，陆家人是透着莹光的润白，他是冷白，站在人群里，气质特别出众，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的那种。
  去福利院这天早上，陆徽送了陆犀一个礼物。
  这不是陆犀第一次收到礼物，他正式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之后，每天都有人给他买东西。但陆徽是这个家里的大哥，跟其他人又不一样了。
  他接过来，在陆徽的示意下打开。
  里面是一副镶着金边的眼镜。
  第432章 第三十五片龙鳞（十七）
  “送你这个, 并不是觉得你的眼睛异于常人, 会让别人感到不适。”陆徽把眼镜拿出来, 这是他专门找人配的平光眼镜, 并不会对眼睛造成伤害。“而是想告诉你, 这个世界上, 愚昧的人很多, 没必要因为他们让自己受伤。”
  说着，把眼镜架上了陆犀的耳朵。
  陆犀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谢谢。”
  陆徽揉了下他的头, 转身走了。
  几分钟后，把刚还昏昏欲睡的妹妹从三楼抱了下来, 软嫩嫩的小脸蛋就这样懒洋洋搭在陆徽肩头，不时打个呵欠, 一看就没睡醒。陆徽拍了拍她的小屁股, 放到椅子上：“吃饭了。”
  玲珑就跟没了骨头一样软倒在桌子上，眼睛似睁未睁，然而全家人都到齐了。毕竟是陆犀的大事, 为了表示对他的看重, 陆爱民还特意请假了, 陈香兰也主动把工作往后推了一天。
  这会儿大家都等着玲珑一起吃早饭呢！但都知道她很难叫, 第一遍是陈香兰去叫的, 把人从床上挖起来，找了衣服给换好，陆央进去了, 陆央把人抱到卫生间，然后挤好牙膏，结果玲珑刷牙刷了一半又坐马桶上睡了，陈香兰在外面等了老半天，进去一看，真是好气又好笑，亲自上去帮她把牙刷完，再拧了热毛巾擦脸，最后再叫陆徽把人抱下来。
  陈香兰女士很忧伤，闺女越长越大，越来越可爱越来越好看，可她也越来越抱不动了，天知道看着男人儿子把闺女举起来抛的高高的她有多羡慕，闺女小的时候她也可以来着！
  一家人都在哄玲珑吃饭，她在桌子上趴了几分钟，总算是肯张嘴了，先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好困呀。”
  声音还奶里奶气的，陆婆子没忍住，捏了捏她嫩生生的小脸蛋：“待会儿到车上，奶抱着咱乖妞睡。”
  玲珑唔了一声，拿起勺子吃粥，美味的早餐一入口，她慢慢来了精神，这才想起跟陆犀打招呼：“早呀弟弟弟……诶，你怎么戴眼镜了？”
  陆犀突然紧张起来，怕她觉得不好看，或是怪异，他伸手想要拿下来，却听见玲珑拍着小手说：“好看好看！”
  是真的好看。
  陆犀没说话，耳根子悄悄蔓延一层胭脂色，他佯作镇定继续吃饭，连筷子拿反了都没注意，陈香兰笑着给他换了一双。
  吃完饭到了车上玲珑才知道眼镜是她蛋哥哥送的，她立刻爬到陆徽身上缠着他要，陆徽掐她小脸：“你要眼镜干什么，咱乖妞的眼睛这么好看，戴眼镜挡住了多可惜？”
  玲珑继续撒娇：“我要嘛！我要嘛！我要！”
  “好好好，等回家就带你去买。”陆徽根本经不起妹妹撒娇，立刻点头如捣蒜。
  陆央问：“妞妞喜欢眼镜？”
  “戴眼镜好看的呀。”她一边说一边从陆徽怀里离开，陆徽登时愣住，要知道他们家，从来不管到哪里去，是坐板车也好拖拉机也好轿车也好，但凡是全家一起，妹妹必定是他带的，坐他怀里的，可是这回？？？
  玲珑得到了想要的立刻翻脸不认人，去跟陆犀黏在一起坐了。
  陆徽这颗沧桑的兄长心顿时碎落成千万片，他忍着不要露出抓狂的表情，温声道：“妞妞，到蛋哥哥这里来，你看三蛋那么小，你再把他挤着。”
  “不会。”
  玲珑还没回话，陆三蛋先开口了。“我，抱着她。”
  说着就用两只细弱的胳膊圈住玲珑的腰，两人一个配合，玲珑就坐在了陆犀怀里，一个座椅还刚刚好。
  陆徽;陆央：？？？
  他们忍着想上去把人分开的冲动，陆央试图跟妹妹讲道理：“妞妞你不是说自己是大姑娘了吗？男女授受不亲啊！”
  “可他是弟弟，比我还小，可以亲。”
  这算是什么歪理！
  旁边婆媳俩笑看孩子们拌嘴，陆爱民则是一边开车一边乐。
  福利院就在玲珑上的小学不远，所以很快就到了，陆徽先一步下车，先一步把玲珑从陆犀怀里捞出来自己抱着，她虽然九岁了，但个头比同龄的小姑娘要矮上不少，小小的一团，又轻又软，陆徽抱在怀里就跟捏着个软绵绵的抱枕一般，舒服极了，根本不想放开。而陆央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陆犀给捞到怀里抱着，陆犀奋力挣扎，要求自己走，他才不要别人抱！
  陆央顺势一松手，说：“这可不是我不抱，是他自己不要。”
  陆犀脚一沾地就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今天穿了一身儿童小西装，打扮的很正式，看起来也像个优雅的小绅士。为了表示对今天办事的看重，陆家每一个人都穿了正装。
  福利院还是那个熟悉的福利院，陆犀并不喜欢这里，这里也没有人喜欢他，大人们要照顾太多孩子，更何况……他不是正常孩子，每个人都觉得他是个怪物，谁会想到这个怪物居然被副县长一家给收养了呢？
  他安静地跟在家人们身后，并不说话。
  院长见到陆爱民惊讶了一番，他经常代表福利院去参加县里的工作，开会的时候远远在台下看过这位副县长一眼，都说他年轻有为，早晚有一天能爬得更高，因此乍一见到陆爱民，院长还有点忐忑。等他听明白了陆爱民今天是来干嘛的，就无比吃惊，“……您要领养那个……那个孩子？”
  可怜的陆三蛋，他亲娘觉得是他毁了他的富贵，他的亲爹对他视而不见，没有人想过给他取名字，就算被送来福利院，他也仍然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每个人都叫他“怪物”。
  在陆犀懵懂无知的时候，甚至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名字。
  后来他慢慢明白了“怪物”是什么意思，就变得更加凶悍，谁敢靠近他、伤害他，他就会像真正的“怪物”一样扑上去，狠狠地撕咬他们的皮肉与喉咙。
  院长干干地笑：“陆县您看您要不还是再考虑下？咱们院里还有年纪比较小，不记事但是性格乖巧的健康孩子……”
  陆爱民摆了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对陆犀招招手。陆犀慢慢朝他走过去，就被陆爱民抱了起来，他下意识抓住了陆爱民的领带，神情仍然是沉静的。
  院长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长得格外好看的小孩儿了，跟陆家人如出一辙，估计是什么亲戚。
  陆爱民说：“三蛋，跟院长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