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除夕这天，瑞和仅剩的两个服务员也回家过年了，厨房里除了马老板一家，就只留下两个厨师和一个切配，在其他人都欢欢喜喜准备过年的时候，他们在周立成的指导下一遍一遍地做着练习。
  小老板就负责拿双筷子，在旁边点评。再好吃的菜短时间内吃上几十遍，先不说会不会吃腻，反正吃撑是一定的。一个下午加上午的练习菜肴，直把小老板吃得生无可恋。
  为了安抚他，中午周立成就从马老板给员工们准备好的团年食材中，挑了几样，做了三个菜式出来，分别是椒麻鸡、香辣炖鱼头、豌豆颠儿肉丸汤。
  看菜谱名儿其实并不稀奇，但围观了他指导的马老板等人，看出他的用料与做法与他们熟知的许多都不一样，因此周立成说这三样菜式是他自创，马老板等人都表示认同。
  椒麻鸡以麻椒为主，辣椒负责提味。麻椒需现场干炒碾碎，用这样的麻椒调制出来的料汁，味道尤其的醇正。鸡选用一斤左右的开膛嫩鸡，先在自制的配料水浸泡三个小时，然后下锅煮。当鸡肉煮好后，关火继续让鸡肉在锅中焖上一段时间后，再拿出放进放了冰块的水盆里，最后撕碎装盘，淋上麻椒料汁。冰与火的互相碰撞，造就脆嫩口感的鸡皮，浸泡了料汁的鸡肉麻辣咸鲜，则很是清爽软嫩。
  香辣炖鱼头周立成选用的是很常见的河鱼鱼头，对半开的鱼头先煎至两面微黄，然后再捞出与搭配好的配料一起放入锅中。鱼头被炖得十分软烂，需得用勺子才能盛进碗里，肉质透明莹白如胶质，吃起来却像是软滑的果冻，混合着辣椒的汤汁递入口中，便像是忽然往身体里注入了一剂兴奋剂，将整个人的神经与味觉都挑动了起来。
  做肉丸汤的时候，肉馅儿是周立成剁的。他在调馅儿的时候，将准备好的所有配料一层一层全部码在上面，渐渐形成一个尖尖的小塔状后，才开始顺着同一个方向不停搅拌，搅拌途中时不时加一点自制的配料水，直至肉馅粘稠生浆方才停手；等肉丸下锅煮熟关火时，便将清洗好滤掉水分的豌豆颠儿放入锅里。厨房里准备的豌豆颠儿比市面上的大部分豌豆颠儿成熟得晚些，经过雾笼霜抚的豌豆苗，只取顶上最嫩的那一截，甫入锅中，青绿的颜色便会立时转变，像浮了一层油光。只需在热锅中烫五秒便可捞出，烫的时间过久便会变老，失去原本的口感。
  三个菜式中，小老板最喜欢的就是这道看起来最不起眼的豌豆颠儿肉丸汤。肉丸内中含劲儿，肉质细腻又弹牙，鲜嫩的豌豆颠儿吸饱了汤汁，吃起来又嫩又滑，还带着一丝清甜回甘，回味悠长。
  “好吃到爆炸！”
  中饭的桌子上，小老板只顾着埋头狂吃，尝过这三样菜的马老板却终于忍不住心动了。之前为了省钱，他觉得经由周立成改良后的菜谱就很好，但今天这三样菜，做法比他家的秘制蹄花简单，好吃的程度却是秘制蹄花怎么都赶不上的，比昨天周立成改良过后的味道还要好。
  马老板知道，瑞和的菜谱都属于家常菜，无论是摆盘还是菜名，与那些高级餐馆的菜谱比，一听就没什么格调。但他认为做餐饮这一行的，格调的本质还是味道。如果家常菜的味道好到一定程度，不用做其他包装，它的格调自然就高了。
  因为蜀味轩的从中作梗，瑞和的生意一落千丈，到今天马老板已经亏本了十几万。他做餐饮几十年，深知这一行现在越来越不好做，摊子越大往往越难往上走，就算没有蜀味轩，将来的瑞和也不一定能一直保持住先前营利状态。马老板有野心，他不甘心一直守着这么一家四百平米的店，将来如何好像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头，他也不想再看到面对敌人的攻击而瑞和毫无还手之力的场景。扩大生意的机会已经失去了一次，马老板不想再失去第二次。而这第二次机会，他清楚地意识到，在周立成手上。
  马老板一旦有了决定，做起事来就很雷厉风行。他这次一次性从周立成那里买走了他二十道改良菜谱、十道自创菜谱，改良菜谱比周立成原先预计的还多卖出去十道。
  而且听马老板的意思，后续如果生意可以，他可能会将瑞和菜单上的其他菜谱都买一遍。毕竟周立成指导的制作程序，非经验老道和有天赋的厨师不可自悟。天赋一般的厨师，只能跟着指导在私下里一遍一遍地练。
  周母还不知道自己的卡里又多了四万块钱，她还在和周桂玉他们一起等周立成回家吃年夜饭。制作时间比较长的菜已经做好了，就剩下简单的小菜，等周立成回来后再做。
  虽然周立成昨天说让周母多买些好吃的回来，但周母怎么可能舍得用，周桂玉夫妻俩也不可能真由她听周立成的动用存起来的手术费，因此这天买回来的所有东西，花出去的钱都是他们自己攒下的。周立成回来看到食材，只能无奈地笑笑。好在他还有一手好厨艺，即便食材普通，也能作成美味的佳肴。
  做菜的时候，周立成把又赚到四万块钱的事告知了周母。周母当时手里的锅铲都差点掉了，她惊讶又无声地看了周立成好一会儿后，忽然掉了眼泪，嘴唇颤抖道：“你的手不会有问题了。”
  肇事者嚣张跋扈不认账，借钱四处碰壁，前夫对亲子见死不救，娘家还趁火打劫，再加上手术费一直凑不齐，种种情绪多日来一直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周母的心底，此时此刻，心里的枷锁骤然松去，周母压抑许久的情绪就再也绷不住了。
  周莉亚本就是个心思敏感的小姑娘，见周母哭了，眼睛也跟着红。周桂玉叹息一声，搂着周母揉揉她的肩膀，“这下你可以安心了，等立成忙完这几天，就可以去医院做手术了。”
  “我就是太高兴了。”周母擦着眼泪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第一世周母留给周立成的最后一面，是无声的绝望哭泣。现在周母虽是笑着，但这样的画面同样看得周立成心里难受。他对周母道：“以后让你高兴的事还多着呢。”
  然后他扭头，装作去旁边端菜，悄悄将眼角的水汽擦掉。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开始指导周母炒菜。
  笼罩在周家的阴影消去，周桂玉夫妇也即将迎来期盼已久的小生命，这一年的年夜饭，可以说是两家人吃得最快乐的一次。他们做饭的时候，村里的人家早就吃完了，开始拿出自己买的烟火以自己的方式庆祝节日。
  破旧的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外面的夜空时不时有几朵烟花炸响，周家人终于体会到了迟来的年味。
  由周立成指导出来的菜肴，是最先被大家伙吃完的，大家抚着肚子，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闲聊，然后说起摆摊和手术的事。
  周立成要初三才有时间，周母就和他定在那天去医院做检查，然后尽快决定做手术的时间。在此期间呢，周莉亚就负责在家照顾周桂玉，陈飞鹏去准备小吃车这些东西。到时候周立成会把需要的食材列出一个单子，所需的配料也会列出来让他采购。都配齐后，他手术差不多也做完了，那时候周母也能空下来，然后就可以开始摆摊。
  第二天，周立成到瑞和的时候，正好看到马老板在接电话，一脸的喜色，旁边的小老板和老板娘也都在打电话，催休假的服务员回来上班，给加班工资。周立成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忽然有人要给家里老人做寿，因为决定突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位置合适，能承包宴席的餐馆酒楼了，打了好多个电话，最后打到瑞和这里。好不容易盼来的生意，马老板自然是想方设法地把这场宴席给接到手了。
  “爸。”小老板挂掉电话，面带忧愁，“咱们店里现在也就两个服务员，后天忙不过来啊。”
  马老板也愁，虽然店里生意一直不好，但他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外面的招聘启事一直挂着就没取下来过，但依旧没招到人。以前生意好时过年的时候人手就总不够用，现在服务员就剩两个，一人分成四瓣儿也还缺啊。
  马老板头疼地捶了两下手心，忽然望向周立成：“周兄弟，你能在你们村，帮我找几个传菜的大婶吗？”
  周立成这两晚回家，都是小老板开车送他的，他们自然知道周立成是住在农村里的。马老板知道，很多村子里的大妈大婶会在同村人做宴席时去帮忙，端菜传菜是绝对没问题。往年马老板也是让自家服务员去各自村子里找这样的人来帮忙，不过因为今年服务员走得只剩两个，自然找不到什么人了。
  周立成道：“我可以回去帮您问问。”
  “哎那真是太感谢了！”马老板说道，转身催小老板，“千阳你现在就送小周回去。”
  小老板叫马千阳，当即收起电话应了一声，拿着车钥匙就催周立成赶紧走，两人刚转身准备出门，就见一人刚好从外面进来，声调里含着点吊儿郎当地问：“这里招人是吗？”
  来人身量很高，体格也壮，挡在门前时，轻易便给人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