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血色帝都3
作者:
流光飞舞 更新:2021-06-29 10:31 字数:4165
只是瞅了一眼,周如虎便认同了挡住曹化淳的那帮卫兵的说法:周皇后现在确实不便见那个死太监,光是应付这么一波人就够她忙的了。
这么多人上门来找周皇后,可不是为了跟她聊服装美食的,他们现在谈话的内容可谓惊世骇俗,一旦泄露,哪怕只是一星半点,都会在朝野内外引发一场可怕的风暴,而在座的这些朝廷重臣更是遗臭万年!至于坐在周皇后对面的那对夫妇……恐怕不是遗臭万年那么简单了,那是臭得没边了!
后来周如虎才知道,那两位敢对皇后如此无礼的老家伙,一个是国丈,一个是国母,乖乖,都是皇亲国戚咧!
现在发言的是国母大人:“女儿,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娘,就乖乖听话,立慈诏为新君,这样我们一家人都能有个好收场!你如此固执,是不是想害死大家啊?真是气死我了!”
周如虎咋舌,这位国母大人可以啊,一介妇人干涉国政愣能说得理直气壮,就好像老妈在对女儿颐指气使一样……好吧,现在确实是老妈在对女儿颐指气使,只是这个女儿地位不一般啊,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哪怕是老妈也不能这样跟她说话啊!
看得出皇后正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声音都微微发抖:“娘,你不要再说了,此事绝无可能,本宫死也不会答应的!”
周国丈拐杖往地面重重一戳,发出一声大响,花白的胡子抖动着,大喝:“你死不要紧,可不要连累了我们周家!眼下清军已经打到京师郊外了,你还如此固执,简直就无药可救了!”
国母大人说:“现在整个京师危如叠卵,大明江山覆亡在即,我们周家都大难临头了,唯一的出路就是立三皇子为新君,然后禅位于大清皇帝,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你怎么现在都不明白!”
袁妃冷笑:“保住姐姐?只怕你们想保住的不是姐姐,而是你们周家的荣华富贵吧?你们真是可以啊,皇上给了你们如此崇高的地位,让你们享尽荣华富贵,内帑耗尽、国事糜烂之际找你们借几万两银子充作军饷,你们连根毛都不肯拔,现在建奴离京城还有百里之遥呢,你们就巴巴的逼着姐姐扶立新君准备把整个大明江山让给建奴,好保住你们的地位了!我算是看透了,原来在你们眼里,大明江山还没有几万两银子值钱!”
袁妃与皇后关系融洽,情同姐妹,而她比皇后要小上几岁,在后宫又颇为受宠,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见国丈与国苦对皇后苦苦相逼,她气往上撞,不管不顾指着国丈国母的鼻子就是一通狂喷!周国丈虽说脸皮早就练得比盾牌还厚了,但是被这个小丫头这样喷法还是老脸通红,瞪着袁妃喝:“这是我周家的家事,与你何干!”
袁妃冷笑:“什么时候废立新君这等大事成了你们周家的家事了?”她指着周国丈夫妇,“你们……”又指向温体仁、王应熊等重臣,“你们……”手指从这些重臣身上一一指过,落到了张溥、钱谦益等人身上,神情愤怒,大声说:“还有你们,都是乱臣贼子!你们满嘴仁义道德,口口声声为民请命,却是说一套,做一套!对内你们没有本事让百姓休养生息,让国家富强,对外你们没有本事御敌于国门之外,洗雪国耻,只会争权夺利,贪赃枉法!皇上用你们这群伪君子治理国家,真是瞎了眼了!”
在座众臣齐齐变了面色,张溥喝:“妖妃,都大难临头了你还敢口出狂言!?若非你用花言巧语迷惑圣上,圣上怎么会轻率出师北伐,以至于全军覆没!你一手葬送了大明几十万可战之兵,导致敌军兵临城下,国家破灭在即,你不知反省便罢了,还在这里口出狂言,颠倒黑白?”
袁妃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瞪着张溥,几乎是吼的:“姓张的,你别含血喷人!你问问宫里的人,在国家大事上本宫何曾插过一句嘴!”
张溥冷笑,钱谦益冷笑,温体仁冷笑,所有文臣都冷笑,看着袁妃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有没有插过嘴,是不是你媚惑圣上招来亡国之祸,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几千年来一直是他们这些拿着笔杆子的说了算好不好?这个大一个国家说亡就亡了,没有人出来背负责任那肯定是不行的,而这责任绝对不能由他们这些正人君子来背,最后的办法莫过于像夏朝、商朝、西周的前辈那样把责任一古脑的推到“红颜祸水”身上,而袁妃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袁妃从他们那冰冷的笑容中就猜出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她的俏脸变得煞白,神情惊悸,后退两步,低声说:“是了,你们还是有点本事的……欺负女人的本事!勾结外敌卖掉整个国家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然后把罪名通通都推到女人身上,把亡国的根源归结为红颜祸水,代代相传,直到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为止……你们也就这点本事了,我呸!”
温体仁阴恻恻的说:“贵妃娘娘,你不认为你说的太多了么?多嘴多舌的女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的!来人,带贵妃娘娘下去让她冷静冷静!”
马上就有两名孔武有力的宫廷侍卫应声而入,一人一边手架住袁妃往外拖。袁妃知道这帮豺狼已经动了杀心,一旦被拖出去她可就活不成了,奋力挣扎,然而一个弱质女流,却哪里敌得过两名武艺高强的宫廷侍卫?被拖得双脚离地,任她怎么挣扎踢打都无济于事,嘶声哭叫:“姐姐救我!姐姐救我!”皇后则跳了起来厉喝:“住手!住手!”她怀里的三皇子吓得号陶大哭,整个寝宫都乱作一团。
周如虎看得手脚冰冷,血贯瞳仁,脑子嗡嗡作响,一口气梗在胸口里咽不下吐不出,只想放声狂笑————这就是大明的臣子!这就是大明的栋梁!有这样的“栋梁之材”,大明焉能不亡!
父亲啊父亲,你豁出性命去死守唐山,保护的却是这么一群人,值得吗!?
现在周如虎只觉得心灰意懒,只想撞进去把这些王八蛋杀个一干二净,然后一走了之,连夜赶回唐山把这一切告诉周遇吉,父子二人什么都不管了,突围之出后远走高飞,这个烂透了的王朝,谁爱保谁来保,周大爷不伺候你们了!但是下面一队宫廷侍卫开了过来,他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按捺住怒火,继续看下去。
现在皇后已经乱了方寸,袁妃跟她感情极好,情同姐妹,这段时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受群臣欺凌的时候袁妃都奋力挡在她前面帮她说话,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袁妃去死!她连声大喝让宫廷侍卫放了袁妃,但没有人听她的,她只好上去抢人,而周国丈和国母又扑了过来拉住三皇子一只手要将这个小孩从她怀里夺走。这个小孩吓坏了,哭得声嘶力竭,而他的外公外婆不予理会,甚至都不管是不是会把小孩的手臂关节拉脱臼,只想把人抢过来。这一幕在二十多年前也曾发生过,朱常洛即位一个月便离奇驾崩,年幼的朱由校即位,随即群臣与后宫之间爆发了异常激烈的冲突,把朱由校当成玩偶争来争去,最后东林君子们胜利了,把朱由校从李选侍手里抢了过来,没有给后宫任何干涉政事的机会。现在群臣显然想如法炮制,甭管皇后同不同意,先把人抢过来再说!只要把人抢过来了一切都好办了,实在不行就让皇后也离奇身亡,然后由群臣扶立三皇子登基,这叫事急从权嘛。
权力是最可怕的毒药,一旦沾上了就舍不得松手,为了得到它,亲情什么的都可以当成垃圾扔掉!现在周国丈已经被权力迷住了心窍,为了他自己,为了周家的前程,女儿的眼泪和哀求,外孙的哭喊,他都全然不顾了,只想把三皇子抢过来!皇后左右为难,如果她去保袁妃,儿子就要被抢走了,而如果不去保袁妃,这个好姐妹就死定了,而她最终可能还是保不住儿子,现在的她,真的像一只掉进了狼窝里的绵羊一样绝望无无助。眼看袁妃就要被拖出门外去了,儿子更是连声喊疼哭得撕心裂肺,她把心一横,用力一推将周国丈推得倒退好几步,嘶声叫:“都给本宫住手!”声音凄厉,让人心尖一颤,就连那两名宫廷侍卫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周国丈被皇后推得倒退不迭,险些摔倒,他先是一怔,随即火冒三丈,抡起拐杖往皇后身上打去,大骂:“你这贱婢,竟敢跟为父动手?我白养你了!我打死你这个贱婢,我打死这你个贱婢!”拐杖落在皇后身上,发出老大声响,下手也够狠的,皇后咬着嘴唇,不闪不避,一声不吭,硬挨了两拐杖,冷冷的看着国丈,像是看陌生人似的。这冰冷的目光让国丈心头一悸,拐杖停在半空,再也落不下去了。这么多人里,就他可以仗着自己是国丈的身份对皇后颐指气使,又打又骂,皇帝不在了,大明江山要亡了,他逞逞威风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女儿用那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却让他打心里感到一阵恐惧,这威风竟抖不起来了。
皇后声音嘶哑,说:“打啊,打啊,我……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现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吗?”
周国丈心虚的倒退半步,嘴里说:“你当然是我的女儿!但是你再这么固执,听不进逆耳忠言,非要害死大家,为了天下苍生,为父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皇后嗤地冷笑:“为了天下苍生大义灭亲?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大义灭亲么?”她逼上一步,吓得国母也后退了一大步,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目光却锐利如刀,透着一股雌狮保护幼崽而跟雄狮决斗时的狠厉,声音响彻整个宫殿:“你们都不知道,对吧?不知道不要紧,我来教你们!”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她手里便多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架在三皇子的脖子上!这把匕首长仅半尺,小巧得很,但通体蓝汪汪的,显然淬过剧毒,只要割破一点点皮肤,必死无疑!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众人都给吓住了,发出一声惊呼,三皇子更是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周皇后用袖子擦拭着儿子脸上的泪水,轻声说:“炯儿,还记得为娘跟你说过的那些故事吗?”
三皇子颤声说:“记……记得,娘亲说过,末代皇帝最凄凉,末代皇帝的儿女更是生不如死,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皇后问:“那么,你愿意去当这个葬送祖宗基业,背负千古骂名之余还要被篡位者百般欺凌,最后不得善终的末代皇帝吗?”
三皇子脱口叫:“不愿意!”
皇后说:“娘也不愿意看你落个这样的下场,不要怪娘心狠……闭上眼睛,娘带你去找你父皇,有他在,这些坏人就不敢欺负咱们母子了。好孩子,不要害怕,你是朱家的子孙,鼓起勇气来,不疼的,很快就过去了……”
三皇子愣愣的闭上眼睛。皇后一点点的使劲,匕首压在儿子脖子上,她的神情始终很平静,平静得让在场所有人毛骨耸然,平静得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她真的会杀掉这个孩子的!不是她心狠,不是她不疼自己的孩子,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爱自己的孩子才要这样做,她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为傀儡,在葬送大明江山,替这些乱臣贼子背负千古骂名之后再死得不明不白!与其让孩子成为亡国之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及早让他解脱!
残忍吗?确实残忍,但她没得选,她的孩子也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