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出城
作者:
云月耶 更新:2021-07-03 01:53 字数:6419
盛装打扮的屈叶娘,坐在两匹马拉的马车上。方正的车厢里,玉鹏程和她正面相对。
南门的门军正在检查,押着帽子的冷平递出的是天都使节驿出入城的公文。“天都使节驿”五个字,在这儿就是通行证,果然没多会儿,就听到外面声音响起:“核验无误,放行!”
玉鹏程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车马刚刚起步,后面传来马蹄踩踏石板路发出的雨点般密集的声响。一个人大声喊:“禁止放行——不要放行——不许放行——”
新州城主薛藻快马飞至!
跟随薛藻到这儿的,还有内侍卫统领杨坤山。杨坤山带内侍卫八百人,飞快将月罗馆的车马队全部包围。不仅如此,外侍卫统领费英和接到命令,也飞快增兵支援。攻击两三百人,城上城下布满了。所有兵士或是刀出鞘、或是箭上弦,个个严阵以待。
玉鹏程不得不从屈叶娘的马车上出来。
与此同时,杨坤山还搜出了混在炊火队里的蚩浑、混在侍女队伍里的清舞。给屈叶娘驾车的冷平也被抓出来。和玉鹏程一起四个人,薛藻骑在马上,俯首而视,一时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
路上又听见马鞭声响亮。
汪悛手下的花奴押着没卖完的碧莹花、星辉木兰以及火灵花经过此地。看见薛藻,汪悛忍不住大叫:“薛——”被花奴阻挡。汪悛审视周围,新州的兵士个个盔明甲亮。城楼上还有许多铁镞伸出来,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也不知道有几百还是上千个。
花奴连连做手势,让他趴下。
汪悛这才醒悟,跳下车子,前行几步,“扑通”跪路边,冲着薛藻磕了一个大大的头。
汪悛对阻拦车队的兵士说:“军爷,给个方便。新城主以前和我是旧相识,我买卖做得差不多了,想要出城、回家而已。”
薛藻既在现场,兵士就把这话一层一级传上去。
薛藻的注意力全在月罗馆和蛮湘火三部的首领身上,挥挥手,示意可以让他们走。
汪悛上车,花奴抖抖缰绳,马车和人一起出城。
薛藻跳下马,来到玉鹏程等人面前。
屈叶娘还在车上,探了半个身体在外面,对他说:“薛城主,这一切都十分清楚。我被胁迫,才带他们到这里。既然你来了,我也得救啦。”
薛藻截口:“不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看看旁边,杨坤山正指挥手下,把屈叶娘的车从里到外仔细搜查。每一块木板的夹层全部找过。不多时,兵士回禀,杨坤山听完,转身对薛藻说:“城主,没找到人。”
“怎么可能?”薛藻失声叫道:“不是已经把城快整个儿翻过来了吗?金城、苏东、罗州都没有藏匿程倚天的迹象,整个新州,除了他们这些人,还有谁,能对程倚天更感兴趣?”
杨坤山低头,不敢顶嘴。
薛藻亲自爬上车,里里外外又找一遍。下到车来,把屈叶娘带过来所有的人,都检验过,绝望了。喘着气,他这才转头看玉鹏程那四个人:“好啊,真的是只想自己从这儿逃出去,是不是?”双手叉腰,思忖良久,对四个人说:“这样,孤让你们出城。出城之后,一定要尽量跑,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要让孤的弓箭追上了你们的脚步。到时候,无论是龙主,还是女主,亦或是冷公卿以及你这位金刀武士,到时候,个个变成刺猬。”手臂一挥,侍卫们从中分开一条道。
连屈叶娘都没想到,玉鹏程等人居然不用动一刀一枪,就可以从这新州的南门逃出去。
蚩浑并不放心,问薛藻:“你……可不要反悔!”
薛藻点头:“当然,说出来,我就一定会做到。”
蚩浑立刻拉住清舞的手,拔腿往城外飞奔。
冷平面对薛藻,不过短短时日,境遇天差地别。曾经他还是高高在上,俯视薛藻这个臭小子,现在,这个臭小子贵为新州城主,掌握兵马,睥睨于他,竟然满脸不屑。
冷平又气又恨,无可奈何,跟着玉鹏程一同离开。
屈叶娘坐在车上,问薛藻:“你要怎么处置本座?”
薛藻想了想,抬手施礼:“夫人受惊。即刻,孤派人送夫人回月罗馆。”杨坤山领了这个差,八百内侍卫随行,将屈叶娘送回月罗馆。
简单用了晚饭,薛藻登上城楼,极目远眺。按照他的直觉:程倚天一定已经离开新州。虽然不知道玉鹏程、冷平等人用的什么法子,但是,这些人,一定把程倚天带回了三部。
蚩浑带着清舞,冷平跟着玉鹏程,四个人按照先前和汪悛的约定,到距离新州五十里的虎王坡碰头。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当他们来到虎王坡,汪悛带着他的花奴,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蚩浑、清舞、冷平和玉鹏程,瞠目结舌,四个人面面相觑,一起瘫倒在地上。论起打击,这四个人,每个人承受的都很大。
蚩浑跳起来,瞪着眼睛对玉鹏程说:“一开始,是谁拍着胸脯保证的?一定会拿下新州,一定可以让我们走出崀山,从此在新月盟称王称霸?”
清舞是女人,胆怯怕事,拖住他,劝道:“龙主,稍安呀!”
蚩浑从来没这么失措,竟然将她挥得远远的,继续叫骂:“我看过不少自高自大的人,他们曾经挑战过我父亲,后来又挑战过我,被我父亲和我打败时,个个灰头土脸,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蓬莱洲上,并不是只有黑翼鹰王才是你打不过的人,薛藻——火部一个不起眼的人,你也打不过,也败在他的手下。”
“龙主,”冷平出头为自己的伙伴说话:“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与其互相责怪,不如——”
话没说完,蚩浑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截口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相信火部的人。”回头拉了清舞,忿忿道:“自从听了他们的话,我们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自以为自己部族的女人倾国倾城,霸占住白孤鸿的心,却引来白瀛楚那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没得到半分好处,天都生生被那头狼抢过去。过了好几年,和天都上邪夫人联手,也没联手得出一个子丑寅卯来。现在还妄想得到新月盟,去和苍龙会、和天都分庭抗礼。结果呢?梁王被你一针射死,这和火部又有什么关系?只有我和你,现在必须想,回去后,我们该怎么面对。也许,薛藻为了发难,会把合城的兵都派出来。谁知道呢?火部的人,哪个不是疯子?”
他的声音那么大,走得老远,还是清清楚楚传到玉鹏程耳朵里。
这些话里面的每一个字,都锐利如钉子,“啪啪啪……”扎中玉鹏程的心,扎得这个从来都没向命运屈服过的年轻人心变成一个筛子。
如果可以,玉鹏程很想一刀结果自己。
可是,杀死自己需要很大的勇气。这恼恨又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向。于是,絮絮叨叨发泄自己满心不满的蚩浑感到后面风紧。
崀山、芜山、稷山,山下三部,百年来,为了部族的和平,彼此间相互照拂,从未断过。不仅蚩浑,便是清舞和冷平,也从未有过三部可以分崩离析的想法。因此,体型铁塔一样强悍的蚩浑,做梦也没想到:手足般亲近的火部人,有一天,会把杀人的利器举到他的头顶。
诚然论及真实身手,蚩浑也斗不过玉鹏程。可是,当劲风扑至,蚩浑若有提防,躲避、反抗,最终的结果,他也不可能被从头上起,一劈两半。
铁塔一样的汉子,从崀山出来,还没能再回去崀山,便死无全尸。
清舞放声惊呼,哭叫着扑过来。玉鹏程挥刀划去,清舞那颗妖艳妩媚的头离开了修长优雅的脖子,滚落在地。
冷平目瞪口呆,好久好久回过神,踉踉跄跄走过来:“玉、玉公,这、这、这……”满嘴牙齿都打起架,质问的话,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土地上。玉鹏程提着刀,喘着粗气。又过了好长时间,玉鹏程对冷平说:“找人,把他们装起来。”
“做、做什么?”
“运回三部!”
“玉公!”冷平的脑子一时没法转弯,“你刚刚杀死的,可是蛮部的龙主和湘部的女主。”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玉鹏程的眼睛瞪得有平时两个那么大,“为什么不可以认为是新州那位新城主杀的呢?清舞杀死了梁王,本来薛藻就要杀了我们,为梁王报仇。只不过你我运气好,逃得快。但是,蚩浑和清舞就没那么幸运了。蚩浑力道无穷,想要为我们断后;清舞和他情谊笃厚,誓死也不要让两个人分在两处。他们是被薛藻杀死的,我们为了抢回他们的尸体,就费了好大劲,最后,差点也把命搭上。”
冷平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接。
玉鹏程白眼球上爆出了红血丝:“你说啊,蚩浑和清舞,都是谁杀的?”
“是、是……薛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玉鹏程如释重负,仰头大笑。
新州城内,薛藻教场点兵。本城出兵两万,其他城邦支援,拢共增兵一万。三万大军,聚集在教场。旌旗招展,号带飘扬。
就算不能像多年前白瀛楚那样,带着黑风三十六骑踏破稷山山阙,便是指挥这三万人,奔赴三部,如此气势,如此声威,也不枉他到这世上走这一遭吧。
“爹,姐姐,你们在天之灵,有没有在看呢?”他心里不停在呼喊,“这是我薛藻挣来的呀。看看,这儿,那儿,新月盟这么多人,个个都要听我的。”
焚香,拜天,薛藻拔出佩剑,举起,剑尖朝天,尔后大喝:“荡平三部,为先城主报仇!”
三军齐喝:“荡平三部,为先城主报仇!”
“荡平三部,为先城主报仇!”
“荡平三部,为先城主报仇!”
…………
月罗馆坚决不派一人到场,薛藻懒得同屈叶娘这个女人计较,下令:“出发!”大军从南门出城,两天到达饮马河。
饮马河之后,三山矗立。薛藻召集费英和、杨坤山诸将,给他们讲解其中情况:
“崀山、芜山、稷山,三山当中,芜山最为难进。主要因为芜山多水,光是数百尺高的天门瀑,就足以让我等却步。湘部的人素日里会沿着水路上下进出,然而,假如我们从这里硬功,他们便会利用水做文章,下毒,放毒虫,分分钟能让我们生不如死,进来出不得。’
“稷山多平坝,进山道路虽曲折,但是平坦。跑马而入,很是方便。不过,沿途密林丛生。火部擅长机关暗器,若提前埋伏其中,光是连发劲弩,我们就抵挡不了。’
“最好的,我们走崀山!”
费英和曾经和蛮部打过交道,忍不住开口:“城主,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崀山巍峨险峻,并不适合大批人马攀登。说到进山,怕也只有一条通前道。但是,这条道经过玉壶口。玉壶口那里,入口和进口都极为狭窄,最小的地方只容一人一马前进——”
“继续。”薛藻鼓励他。
“城主知道蛮人最擅长的是什么吧?他们身体壮,力气大,除了龙主蚩浑,大部分壮丁都能举百斤大石。玉壶口的入口处起先不会有袭击,因为要放人进去。里面很大,但是出去很难,所以,如果我们的大军从那里通过,十有七八都会被阻塞在那儿。届时入口和出口会一起掉大石。每块石头,都逾百斤,蛮人徒手即可掷之,十余块便能将进路和退路全部堵死。这就是蛮部有名的巨石阵。”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费英和急忙解释:“有过一点交集,许多还是耳闻。”
“那你有破解之法吗?”
费英和想了好一会儿,汗颜:“属下愚钝。”
薛藻说:“我有办法,可以破这个巨石阵。”他让费英和选两百兵士,两个要求:第一,要强壮;第二,要灵活。可以连过十几重障碍,并且能够轻易攀上一棵三十几尺高的槟榔树。完全符合条件的,到他这儿来报道。
薛藻对这两百个人说:“孤要派你们去杀人,杀蛮部会埋伏在玉壶口上方山崖上的蛮人。这些人体格都比你们强壮,力气也会比你们大,不过,你们不要怕。因为,他们虽然是打埋伏的,你们确实埋伏在后面打他们的,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是明,你们是暗。再有,孤在教军场打败过蛮部勇士雷格、束蜇,还打败了龙主蚩浑。打败他们的方法,孤会传授给你们。孤还打败过火部的金刀武士玉鹏程。打败玉鹏程的本事,孤也不藏私,全部教给你们。你们学会了以上这些,别说蛮部的埋伏,就是湘部、火部,全部埋伏到那里,你们也可以轻松搞定他们。可有信心?”
勇士们欢欣不已,齐声高喊:“有!”
备战七日,第七日深夜,两百勇士分成两拨,按照薛藻给的路线图,分别登上玉壶口两边山崖。新州军天明点炮,一千人为先锋,头前开道。另外八千人为主力,随后跟上。援军过饮马河后十五里驻扎。先锋军安然无恙通过玉壶口,派探马回头送信。主力大军得信,立刻向玉壶口里进发。入口小,出口窄,造成大军大量羁留在山谷空旷地带。前方部队正缓慢通行,头顶上,蛮部的伏兵果然纷纷露出身影。
蚩浑、清舞被杀,玉鹏程和冷平巧言令色,欺骗住蛮部和湘部的人。两部失去首领,等于失去主心骨,部族中大巫师和圣巫女,都举荐玉鹏程为三部总首领。
新州城主率兵攻打三部,三万大军驻扎饮马河,这个消息,让众人颇为心惊。湘女去守天门瀑。火部公卿韩铁雄带人埋伏在密林深处。天门瀑的水,随时都可以变成杀人的毒水。而稷山的密林里,无论纵向,还是横向,每隔二十米,就会布置有连发劲弩。
这回抵抗新州军,三部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库存,企图背水一战。
不过,他们还是没想到,薛藻带人,没走天门瀑,没走稷山脚下的森林。薛藻选择了最危险的崀山玉壶口。
一位曾经和薛旗交情甚笃的巫师诧异道:“不该如此,薛藻从小在三山当中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玉壶口巨石阵的厉害?”
旁边一人也同样想不通:“当年黑翼鹰王攻打进来,也没从那儿走。巨石滚落,纵然神仙也难以逃出生天。”
玉鹏程思忖着,半晌才开口:“也许,他就是太了解三部,自知天门瀑杀人于无形,他又不是黑翼鹰王,密林劲弩他没法抵挡,别无选择,只能走玉壶口。”
“薛藻此行带来三万人,”冷平越众而出,“是不是在他看来,蛮部的巨石阵只能伤他羽翼,却伤不了他的根本?这个小子虽是薛旗的儿子,但是不足十岁,便已在外流浪,所学不过《童子经》,认识几个字,哪里懂得行军打仗的门道?”
蛮部大巫师听了,点头称是。他这么一表态,在场这些首脑们纷纷以为然。
而实际上,山崖上准备向玉壶口投石的蛮族人刚刚现身,就被预先到达这儿的新州武士偷袭。薛藻命令工匠加急锻造,和自己所用一模一样的钢钩,人手一把。能够直接摸到后面,将喉咙勒断的,就直接下手。如果迎面碰到,先抓关元,再击意舍,等对方失去力气,伸出长钩,用力一划,再强壮的汉子,也得冒血而亡。
两边山崖上,各有三百投石的蛮族人。他们力气很大,体魄惊人,可是,除了来不及去举的巨石,没有一件利器。更别说神爪门的锁兵决,原本就无需深厚的内力支持,便能自成一门神妙的外家武功。薛藻培训了这批手下七日,七日,已足够那些新州的武士将“嗬嗬嗬”高声怪吼的蛮族人,一个接一个变成新州武士钢钩下的冤魂。
硕大的身体不断栽倒在巨石滩上,喷洒的鲜血,染红了山崖。
玉鹏程和三部要人听闻玉壶口惨变,大惊失色。等他们紧急调遣湘女和火部神射军过来,新州九千人马已悉数过了玉壶口。
蛮部村寨首当其冲,被九千人马踏平。数以千计的蛮部壮丁被杀,更多的老弱妇孺被俘。薛藻亲率人马,一直深入望川。
这是连接湘部和火部的枢纽,九千人马在此扎营,等于同时逼近湘部和火部。
薛藻让人把蛮部俘虏在平地上一排排摆开,正对火部的劲弩。湘女气不过,纷纷放出毒虫。各种各样的古怪动物从树间草里奔出来,半空中更飞舞着各种颜色的虫雾。
然而,让湘女做梦也想不到的,薛藻对付她们,也早就做好准备。百毒渐渐逼近,新州兵有条不紊取出两条铜铸火龙。这火龙竖起来一人半高,平放后,点燃后面的火捻,一阵“嗤嗤”声后,两条巨型火柱“轰轰”从龙嘴中喷出。转动着龙口,对面丰茂的草地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无数虫蚁被烧着,身上起了火,在草间翻滚。不仅如此,这个地方有穿山风,风从山峰之间吹过来,只会向着空阔的湘部以及火部转移。两条火龙不停喷射,熊熊大火烧完眼前一片,接着往湘部、火部守军推进。
湘女和神射军被火燎着了不少。活人跌倒在火海中,翻滚嘶吼。
这一仗的惨烈程度,远远超过数年前黑翼鹰王率黑风三十六骑打进来那会。那会儿死掉的三部族人,全是被一剑割喉,死是死了,那叫一个痛快。薛藻的火龙太狠,被火烧着的人,无不是经历了绝大的痛苦,才丢了性命。其惨烈,无言可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