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无限] 第102节
作者:
凉蝉 更新:2021-08-11 01:49 字数:4187
同伴们一个接一个,永远滞留在“缝隙”中,但至少还有一个姜笑。他们可以根据鱼刺这个锚点,找到姜笑,找到余洲的父母,再让余洲和他们一起离开“缝隙”。
想到这里,安流浑身充满了力量。
它很难摆脱弟弟妹妹与母亲离开带来的伤感,但有一个必须前往的目标,至少它重新拥有了前进的力气。
挥动鱼鳍,它如同在天空中遨游,朝黑暗的远方滑去。
如果没有鱼刺这个锚点,余洲怀疑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普拉色大陆。
悬停在一个已经恢复的珍珠白罩子上,安流拍了拍鱼鳍。
下方的鸟笼无论怎么看,跟周围的鸟笼也没任何区别。
“确定吗?”樊醒问。
安流开始下降。他们顺利穿过罩子,进入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正要开口,余洲忽然闭紧了嘴巴。
这是普拉色大陆,安流下落的地方正是他们曾经抵达的傲慢原。正值冬天,四时钟的指针停留在12点位置,天地间一片雪白。
太安静了。静得有些怪异。安流落地,背上两人一骷髅跳下,远远望见傲慢原营地所在的小镇。
安流变化成鱼干,往前游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樊醒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它问。
樊醒代替了意志之位后,他察觉“缝隙”中的“鸟笼”产生强烈波动。他以为这是意志更替的正常现象,但此刻站在普拉色大陆上,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个迥异的变化。
“笼主变了。”樊醒说,“这个‘鸟笼’里的笼主,是小十。”
鱼干登时呆住,半晌才怒吼:“她又做了什么!”
樊醒和安流的到来,小十已经察觉。
她尚未适应自己笼主的身份,抬头看见樊醒朝自己奔来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他张开了手臂。
樊醒和安流想责备她,不料小十先扑进樊醒的胸口,哇地哭了起来。
“姜笑呢?”樊醒厉声问,“你做了什么?”
小十不停摇头,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来不及问为何这些人重新出现在这里。她只是哭,握着鱼干的鱼刺,手指向周围被大雪覆盖的原野。
“不见了……消失了!”小十哭得喘不过气,“他们,都,都不见了……”
余洲心中一空,仿佛突然落入空洞之中。他按着小十肩膀:“文锋呢?季春月呢?!”
鱼干和樊醒对视,樊醒已经察觉,这个“鸟笼”中只有他们和原住民,没有任何一个历险者的气息。
然而在大雪覆盖的原野之下,有什么正蠢蠢欲动。
“我不知道……突然间,都不见了……”小十胸口鳞片张开,露出她唯一的眼睛,那颗眼睛周围被抓得伤痕累累,滚落混着血色的眼泪,“我想把眼睛给她,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安流哥哥……”
余洲晃了一下,他扶着樊醒的手,在樊醒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愕。
前一个意志消失,所有历险者随之消失。
鱼干一激灵,连忙冲过来对余洲喊:“在‘鸟笼’里死去的历险者都会复生!余洲,别紧张!余洲!”
余洲已经完全听不见它说话,他紧紧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咸味涌进他嘴巴里,是眼泪混着鲜血的味道。
他甩开鱼干和樊醒,冲进茫茫的雪原。
那两个他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的称呼梗在喉头,他大哭起来:“爸爸!妈妈!”
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他只喊了一次就再也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失力般跪在雪里嚎啕。
有人抚摸他的头发,半是吃惊半是难以置信:“余洲?”
余洲抬起头,泪眼中看见眼前两个影影绰绰的人。
“你刚刚喊的什么?”季春月蹲在他面前,紧紧盯着他流泪的眼睛。
第95章 意志(5) 你要击碎我的眼睛,余洲。……
余洲如梦方醒,还兀自恍惚着。季春月没有放过他,握得余洲的手发疼:“好孩子,你刚刚说了什么?别骗阿姨。”
余洲试图否认。他下意识地去看文锋。文锋的眼神里没有他惧怕的东西,相反,那双和季春月一样惊愕的眼睛里渐渐浮上泪水。
“没有什么姓黄的律师,是吗?”文锋的手劲更大,他捏着余洲的肩膀,“也没有跟奶奶重逢,你在骗我们……你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泪眼的余光里,余洲看见越来越多的人从雪地里爬起、站立。他们茫然四顾,樊醒紧紧抱着被骷髅吓了一跳的姜笑,狂喜的小十让大地开始融雪,四时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指针走向了正东方,三点的位置。是春天来了,绵绵的细雨从天而降,覆盖在所有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余洲口齿不清地,仿佛辩解,又仿佛是疯狂的倾诉,“我被人捡走了,我在废品收购站里住……住了很久、很久……我一个人,没有人管我,没有人爱我……我只有久久……”
季春月狠狠抱住了余洲,力气之大,两个人直接倒在湿漉漉的、刚长出青嫩叶子的草地上。余洲个头已经比季春月高,季春月在他怀中大哭,完全喘不过气。文锋跪在妻子和余洲身边,他的声音粗犷,哭泣的时候像一头苍老的、孤独的野兽。
和姜笑呆在“鸟笼”里的这段时间,姜笑有事没事总问夫妻俩:如果见到了孩子,怎么办?
夫妻两人对余洲和樊醒等人还会再回来,甚至能找到回去的办法,实际上并没有很大的期待。他们在鸟笼中辗转的时间太长太长,见过了太多雄心勃勃的年轻人。激动时谁都会许诺,谁也都会信诺,但日子一长,冷静下来,只能自我安慰:做不到也没关系。
姜笑对夫妻俩孩子的事情尤为感兴趣。季春月教她和小十写孩子名字,小十曾把“文斯渊”写满了傲慢原,笔划乱飞。
你想过他现在什么样吗?你猜他谈恋爱了没有?如果他过得不太好你们会失望吗?——姜笑翻来覆去总是问这些问题。
有时候季春月也会认认真真地和姜笑一起想象,文斯渊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当然希望他健康,快乐,同时也希望他优秀,出色,美满。
有时候文锋路过,姜笑还会拉着文锋问长问短。文锋不太乐意参与这种没根没据的揣测,姜笑便直截了当:要是他变成了坏人,怎么办?
文锋也直截了当:我们夫妻没找到他,教育好他,我们也有责任。
姜笑:你不是嫉恶如仇吗?
文锋思考过,末了说:他好好活着就行。
他们直到此刻才知道姜笑打了这么多的预防针。
季春月力气大得离谱,她拨开余洲的额发,专注认真地看他,看他的眼睛眉毛、嘴巴鼻子,视线一次又一次被眼泪淹没。文锋把余洲拉起来,根本舍不得放手,哭着抚摸余洲的脸。
这和余洲设想的重逢很不一样。他以为自己可以快乐地站在他们面前报告喜讯,可以回去,回去后还能生活在一起。但季春月和文锋,只能永远留在“缝隙”里。
太痛苦了,余洲哭得头疼,他最后没了力气,只能抽泣,反倒是季春月和文锋在安慰他。
樊醒等人给了他们相处的时间。
姜笑复生之后,很快接受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小十第一时间找出流落在傲慢原的胡唯一,再一次把他关进了那个不能逃脱的地方。
鱼干和樊醒告诉姜笑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姜笑绕着许青原转圈:“没什么区别,还是没头发。”
许青原即便不满,也无法再用眼睛瞪她了。
在说笑的间隙,樊醒向姜笑道歉。姜笑拍拍他肩膀:“没必要。我在这里其实也挺开心的。而且我没了之后,‘鸟笼’自动让唯一活着的小十当上笼主,我现在自由自在的,挺好。你成了山大王,你得重新设计‘鸟笼’的规则,让我也能离开这里,去看看别人,比如柳英年。”
樊醒:“嗯,一定。把余洲送走之后,我不会再制造新的陷空。缝隙里的人已经够多了,你爱怎么串门就怎么串门,谁都不能拦你。”
鱼干在教训小十,让她千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着性子做事。
小十现在对安流的心脏也没了执念,跟争夺心脏、制造收割者狩猎他人相比,和姜笑他们在一块儿有趣得多。“我变乖了!”她十分不满,“你不能老用以前的观念来看我。”
鱼干大吃一惊:“你连讲话都不一样了。”
小十:“季老师教我很多东西。你想学么?我也可以教你。”
鱼干:“免了,怕你教坏我。”
小十捏住它的鱼尾巴甩来甩去。
漫长的一日过去,夜幕降临之时,余洲来到樊醒身边。
樊醒正坐在河边发呆。晚风拂动他的头发,空中星辰列布,他看见半盏银色的月亮。察觉有人靠在自己肩上,樊醒用另一只手摸摸余洲头发,像抚摸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他吻了吻余洲,微微笑着看他。
余洲眼睛通红,还肿着,声音也变得嘶哑:“樊醒。”
樊醒张开手臂,让余洲钻进自己怀里。他们依偎在一起坐了很久很久,樊醒用手指抹去余洲脸上的眼泪,想了想,伸舌头品尝指尖的咸味。
他要把这个味道牢牢记在心里。
“明天走。”他说,“跟大家好好告别吧。”
余洲从他怀里坐起来:“明天?”
樊醒:“尽快吧。我不知道‘缝隙’里还会发生什么。”
余洲:“还能发生什么?”
樊醒不语。
余洲:“你很希望我尽快离开?”
樊醒:“你不希望尽快回到久久身边?”
余洲的沉默让樊醒有一瞬间的懊悔,他不该用久久来刺伤余洲。重新把余洲抱在怀里,他亲吻余洲的头发,低声说:“对不起。”
环抱樊醒的手臂在微微发抖。樊醒忽然想到,如果余洲回到alpha时空,但没有找到久久,那该怎么办?他将又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孤独,乏味,正如他哭喊的,“没有人爱他”。
想到这里,樊醒忍不住捧起余洲的脸。落在余洲脸上的吻一开始还是克制的,随后渐渐变得凌乱、疯狂。
“快走……别逗留了。”樊醒说出这些话,几乎是咬着牙,每一句都在剐他自己的心,“你再逗留,我就不舍得让你走了。”
鼻尖抵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他紧闭双眼,无法注视余洲的眼睛:“我想控制你,想禁锢你,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想在这里制造一个只属于你和我的‘鸟笼’,里面永远不会有其他人,你只能看着我,从现在直到死去……我死去或者你死去,在死去之前,你只能注视我。”
这些疯狂的话樊醒从来不敢跟任何人说,哪怕安流,他也未曾吐露半个字。正因为疯狂,他害怕会让余洲受到惊吓。这份从保护欲开始的眷恋之情,暗暗发酵,熊熊燃烧,他眼见着余洲和自己越来越亲密,也眼见着分离之日一步步临近。
他已经成为新的意志。他能够控制缝隙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历险者余洲。
那些疯狂的想法,樊醒已经有能力去实施了。
“但我不愿意。”他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眸里闪动着金色的、如细小闪电一样的光芒,泪水落到余洲脸上,“我永远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情。”
他的声音颤抖,像河面的涟漪,起起伏伏:“谢谢你抱过我。谢谢你来到这里。谢谢你救我,喜欢我……”
“我爱你。”余洲呜咽。
“……嗯,谢谢你爱我。”樊醒吻他,“回去吧,余洲。”
樊醒并不告诉余洲他会使用什么方法送余洲回去。
无论余洲还是鱼干,都没有多问。樊醒已经是新的意志,他自然有把余洲顺利送回去的办法。离别的前一夜他们都没有休息,不停地、不停地说话,说累了、疲倦了,就在星夜下相互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