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8)
作者:折州      更新:2021-10-12 22:58      字数:4414
  威尔袖子下的手微微地僵硬起来。
  这个人知道。
  他不仅仅知道爱微喜欢他,甚至还知道自己心里那些隐秘的心思。
  那天警方审讯时,他面对杀人动机的问题,只回答说他讨厌爱微,因为爱微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他面容是装出来的伪善,说过他最自卑且敏感的身材,所以他一直记恨她。
  可他没说的是,他讨厌她,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眼前黑发黑眸的少年。
  爱微对他的羞辱和蔑视是□□,爱微同时倦的亲密是导索,那把冰冷的凶器是飘摇不定的星火,而宴会那晚两人并肩同行的身影却是将火种扔到□□上的手。
  琳达娜嫉妒爱微,他又何尝不是。
  甚至比起本身就是女生大姐大的琳达娜,从小到大就在别人或嘲弄或谄媚的目光中长大的他,比琳达娜更讨厌爱微的受欢迎。
  讨厌她手同学们欢迎,更讨厌她受时倦的欢迎。
  明明都是人,她凭什么。
  二十岁,正是一个人最易冲动和最血气方刚的年纪。
  可他从来没想过,眼前这个人,居然一直都知道。
  时倦道:抱歉。
  男生坐在原地,瞳孔一直在晃:抱你抱什么歉?
  那一刻,他莫名有种错觉,觉得对方眼里似乎被这一句勾起很多很多东西。
  可最终对方却只是垂下眼:我本来没打算让爱微碰我。
  要不是因为生病。
  若是他那天拒绝了爱微的帮忙,那威尔还会不会受刺激下定杀心?
  或许吧,谁知道呢。
  可现在的事实是,他的的确确是导致威尔动手杀人的第一诱因。
  男生茫然似的瞪大眼,喃喃道:你这是,觉得愧疚吗?
  没有。时倦道,我是觉得你可惜。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了。
  许久以后,室内溢出一声低低的哽咽。
  **
  门外站着一个人。
  乔白乔队长仍旧穿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警服,连褶皱都收束得整整齐齐:谈完了?
  时倦嗯了一声。
  乔白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啧了一声:小朋友魅力挺大。
  时倦拿起放在墙边的伞,对这没头没尾一句话不置可否。
  乔白道:死者母亲被逮捕后,搜查他们家时发现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现在一家子已经全部请进局子喝过茶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你能在新闻上看见他们家的消息。
  爱微家里不是什么平民百姓,相反是座高塔平日里掉块砖都能吸引到整个圈子注意力的那种。
  如今这塔莫名其妙就塌了,等爆出去后绝对会引发地震。
  时倦点了下头,往警察局外走去。
  乔白跟着他来到待客大厅:当初找到你们的地窖被凿了,复盘有困难。要等事情都处理好才能给你们结果。那姓沈的真会给我找麻烦
  时倦没说话。
  乔白:自己倒是躲医院里清闲去了
  时倦停在门口,手指扣着伞骨缓缓上移:医院?
  他当初毁了人家的地窖,转头就被人砍了一刀。我看他留下除了添乱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忙能帮,就把他一起打包送去医院了。
  乔白看了他一眼:能让人家警察为你被捅得差点死了,小朋友本事不小。
  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泼下来,在地上砸出冰冷的水花,溅着绵长而旷久的沉寂。
  时倦安静片刻,嗯了一声: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乔白一顿。
  那些话确是他有意为之。
  可是,他也的确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压根没有反应。
  平静得像是听了则跟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
  他想起之前探望时透过重症监护室玻璃看见的景象,语言在喉咙里组织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时倦没听到他的后话,朝他颔首,撑开伞便走进了茫茫雨幕。
  一辆黑色车子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在路边停下来,流畅的车身在雨中被洗刷得光可鉴人。
  车窗降下一条缝,里头坐着的青年染着头张扬的蓝毛,愉悦地吹了声口哨:嗨,小可爱!
  时倦抬起伞。
  蓝毛笑意吟吟道:怎么下这么大雨还出来?需不需要哥哥送你一程?
  时倦看了他片刻,无波无澜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完蛋,这个世界二十一章之内可能写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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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下车吧小可爱。蓝毛青年松开方向盘, 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道,我说,你就真的那么无情, 连个联系方式都不肯留?
  时倦撑着伞, 一只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我付过钱了。
  我接你难道就是为了这一笔车费?
  我答应就只想给你车费。
  行。
  蓝毛心累地摆摆手:滚, 滚远点!
  因为天气,平日十天有九天人头攒动的医院此刻倒是难得有些冷情下来。
  时倦在医院的大厅里收好被淋得湿淋淋的伞, 在住院部的前台问了几句, 便来到走廊尽头。
  尽头的房间门紧紧关着。
  他抬手敲了三下,没等到别人来开, 径自推开门。
  房间很暖和。
  紧挨着天花板的空调无声地吹着暖气, 室内外的温差令窗玻璃上蒙了层白茫茫的水汽。
  时倦脱下厚重的外套,走到床边,看清了病床上的人。
  人很漂亮,就是脸色白得跟鬼似的, 眼底也带着很重的青灰色,像是很久没有休息好, 显得格外的孱弱。
  时倦看了片刻,刚要伸手,房门再度被人推开。
  模样温婉的中年女子站在门边, 提着塑料袋, 看见里面多出来的人,微微一怔:你也是七七的同事?也是来探望他的?
  时倦道:不是。
  女人:那你是
  时倦沉默了几秒。
  他突然发现, 他的确从来都没界定过沈祈或者说安非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对方又算他什么人。
  病房里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人,按理来说应该是要警惕的。
  只是, 也不知是对方那张脸生得太好,实在和医闹变态之类的扯不上关系。女人望着他搭在床尾的外套,又看看对方的表情,那一刻竟然奇迹般福至心灵:你就是七七从地窖里带出来的那个学生?
  时倦听着这个说法:算是。
  女人眸光忽然亮起来,竟是带上了欣喜:你是来看他的吗?
  时倦没想明白她这份欣喜来自哪里。
  却在这时,病床上的人蓦然颤了颤眼睫,还没清醒过来,就先被麻药过后伤口的疼痛刺激地下意识皱眉,下意识想要睁眼。
  时倦抬手捂上了他的眼睛。
  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外也很暗,但对于长时间眼睛未见光的人来说也足够亮。
  沈祈被光线一刺激,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眼前就被挡住了。他在昏暗中适应了片刻,耳边便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塑料袋声响。
  女人将手上的袋子塞给时倦,温婉的杏眸弯了弯,低声道:我先出去了,待会儿麻烦你替我看着他。辛苦你啦宝贝儿。
  她说完也不管当事人什么反应,转身蹬着平底鞋消失在房间,还不忘带上房门。
  时倦被他塞了一手的打包盒,思维空白地运转了片刻,也没想明白这位女士的态度算什么意思。
  兴奋?好奇?欣慰?揶揄?
  好像还有慈爱?
  就这么把一个毫无抵抗力的病人交给一个才见面的陌生人?
  就不怕他做什么?
  床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侧脸,眸光狠狠一颤。
  时倦问:吵醒你了?
  沈祈直愣愣地看着他。
  要是吵醒的话,你现在可以接着睡。时倦将方才女人塞过来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我就先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时倦语调一顿,看着他的眼睛。
  沈祈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就先怎么样?
  他就先离开吗?
  可等抓住了,从醒来时那股不真实的感觉随着触碰消散,反倒是另一股这些天以来始终静默的,压抑着的感觉缓缓蔓延开来。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吵到。
  时倦应了一声,收回手:能坐起来吗?
  沈祈抿唇,撑着床沿起身。
  腹腔被缝针的地方只要一移动就撕裂般的疼,他手下骨节攥得发白,面上却抿着唇一言不发。
  时倦:今天吃过东西吗?
  没。
  女人会在这个时候拎着外卖回来,想也知道是给病患带的。
  时倦没有意外,拆开外卖袋子,将柜子旁边不知是特意添置还是医院配备的折叠桌拿过来。
  外卖袋子里没什么花样,毕竟手术后也不能吃什么刺激性的食物。盛装用的是保温饭盒,拿出来时仍是热气腾腾,跟刚出锅似的,白色的水汽在粥上升腾。
  沈祈有点发愣地看着他的动作:你带来的?
  不是。时倦翻出调羹,刚刚一个女士带过来的。
  沈祈敛下眸光,掩住心里那么点不知名的情绪,低声道:那是我母亲。
  看出来了。
  两人的五官其实非常像,就是气质不知怎么的,养得天差地别。
  时倦将调羹放进粥碗里,长柄对着病患的方向:吃饭。
  沈祈在床上躺得太久,冷倒不至于,可惜手却因为长时间没有移动不住地发麻,而方才起身时,血液突兀的加速更是如同被细密密的针尖同时扎了一遍。
  他努力按着手心,始终没能止住手上的颤抖。
  却见下一刻,时倦直接拿过调羹,平静道:张嘴。
  哦。
  沈祈愣了几秒,下意识听了。
  饭盒里的粥低了大半,时倦没有继续,合上盖子:伤疼吗?
  不疼。
  说实话。
  沈祈静默几秒:没伤到脏器,没有拉扯伤,没流什么血,不会有后遗症。
  时倦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将桌子收好,直接拉开被子,抓住了对方的衣服下摆:不要乱动。
  沈祈原本想躲的动作停下了。
  腰上的纱布缠绕了几层,隐隐渗出血来。
  时倦盯着那片血迹,缓缓蹙了下眉。
  沈祈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身子陡然一僵,下意识将衣摆往下拉,不经意碰到刀口,疼得脸色又是一白。
  时倦扣住他的手腕:什么时候包扎的?
  沈祈猝然被他握着,脑子里一片混沌,想要反握,却又怕自己一动对方就松开了,只能僵在原处:昨天。
  刚包扎渗血是正常现象,不用换药。时倦将他的衣服拉回去,转身下床。
  沈祈看着他的背影,刚刚被松开的手腕像是破开一个洞。
  时倦走到门边,拿起搭在一边的外套,却没穿,而是在口袋里翻找一阵,翻出手机,拉开床边的椅子:我还有课题要做,有什么事直接叫我。
  沈祈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你打算留在这里?
  时倦:不可以?
  他下意识道:没。
  时倦嗯了一声,顺手把床头的平板拿过来:听话,自己玩,累了就睡觉,有事就叫我。
  沈祈被他塞了块屏幕,半晌才回味完对方说了些什么。
  跟哄孩子似的。
  **
  房间外,女人侧着头把耳朵贴在门上,那一身温婉的气质愣是被偷听的动作折腾得渣都不剩。
  推着车路过的小护士见了他,怀疑自己看见了潜在的窥伺狂变态,一脸警惕和狐疑道:女士?
  女人猛地回头,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杏眼微弯:小姑娘,在查房吗?
  送药。请问您这是
  诶,都正午了还不去吃饭吗?女人温柔地笑了笑,工作很辛苦吧?
  女人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养出的模样,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像一直温柔的山间小调。
  小护士被她这一笑和一声辛苦敲得心口一软:不,不怎么辛苦
  阿姨都懂,阿姨的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因为工作性质整天加班。女人温声道,等会儿你什么时候休息?阿姨请你吃好吃的。
  不,不用了
  要的。
  小护士就这么被女人推走,完全忘了刚刚想问的什么。
  等她想起正事重新回到那层楼那间房间外,敲门进去后,正好看见病床上的人扶着床沿走下来。
  沈祈被换上病号服,宽松的衣物将他住院这些天的身子衬得愈发瘦弱,原本算得上健康的脸色带上了浓重的病气,袖口下的手指只露出一截,颜色和不远处床头柜上白纸也差不了多少,像朵被摧残得七零八落的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