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7)
作者:秉言者      更新:2021-10-14 01:59      字数:4633
  等到了安寝时分,二人一同饿了。
  怎办?美人掐腰,似是给那人展示自己饿瘦的身子。
  祝久辞也饿得没力气:喝水吧。
  梁昭歌想起席间的十几杯甜水,摇头:不想喝了。
  祝久辞打个哈欠爬上榻铺:不若早点歇息,忍到明天早膳吧。
  过了饭点自是没有食物,国公府的规矩还没有破过。
  梁昭歌拂倒在榻铺前面,华丽绸缎全堆在了绒毯上,他趴在榻沿仰头看他:坚持不到了
  打不过双刀厨娘的,祝久辞翻身躺下,自顾盖了衾被,侧眸看梁昭歌道,不过若是昭歌忍心我去犯险,为了你的口腹之欲,我也愿意做那刀下的冤魂。
  梁昭歌被吓住了,摇头说不吃。
  祝久辞满意闭眼,也不管那人还跪坐在地上,总归有银骨炭和大月氏地毯,断不会冻着那人。
  小公爷
  小久
  我给你读布卷还不好?读了便不饿了
  祝久辞困得睁不开眼睛,迷糊翻身冲着他嘟囔。
  或许是睡梦中答应了,他看见梁昭歌似是站了起来,取了布卷倚在榻旁念。念的内容是一句也没听见,恍然坠入梦境。
  他在东苑醒来,有些记不清事情,欲翻身下地,再一次感受到身体不受控制。
  祝久辞扶额,清醒梦着实憋屈,他被迫跟着身体在榻上躺了许久,许是日上三竿,有仆从陆续进来服侍梳洗。
  怎么没见过你?小公爷冲着那个低眉顺眼给他拢袖子的仆从道。
  仆从温顺躬身:回小公爷,奴已服侍您一月有余了。
  这么久了?小公爷抖抖袖子,对那人还算满意,哪天过来的?
  回小公爷,上月初五,就是大雨那日。
  小公爷挥手秉退仆从,小室刚归于清静,木门轻轻推开,梁昭歌纤瘦的身影进来,他抱着软绸,细瘦的手臂搭了三四层软绸,几乎不堪重负的模样。
  他慢慢走过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给小公爷请安。
  绸料让仆从去拿不就行了,非得自己动手。小公爷心疼地从他怀中取过来,牵着人坐下。
  祝久辞看过去,梁昭歌面色仍然苍白,面容瘦削,似是恢复不过来的样子。
  仆从们手脚笨,恐划坏了缎子。梁昭歌柔声道。
  哪会。小公爷笑起来,下次让他们忙去。
  梁昭歌垂眸,浅浅应下。
  小公爷他抬眸,面上露出一点脆弱的笑容,昭歌近日温了一首曲子,小公爷可想听?
  那是极好!
  祝久辞看着梁昭歌缓缓起身,引着他往庭院去,优雅推开门,等他出来了再轻轻合上,转而又快步走到他前面,娉婷背影,过桥,进长廊,入小亭。
  古琴摆于石桌,祝久辞看了看,不认得,许是名贵的古董。
  梁昭歌拂礼后坐下,亭风吹过,显得他衣袖空荡。
  苍白指尖抚上琴弦,几乎让人以为下一刻细嫩的皮肤要被琴弦划破。祝久辞欲开口阻止,梁昭歌已然弹响。
  是他没听过的曲子,有一些凄婉哀伤。让人回忆起烟雨朦胧的金陵听见的昆曲,阮红妆水袖扬过,凄惨倒在红台上,绵长柔软如泣如诉。
  到底是身体虚弱,梁昭歌奏出的乐曲少了些古琴自有的磅礴,声音如洒落结冰湖面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偏生出一种虚弱的美感,声音轻轻浅浅如丝线一般透入心底,挣扎着泛音。
  他们在亭下坐了许久,梁昭歌弹了一首又一首,凄美的音色像是荆棘缠绕身体,一圈圈将人缚紧,气氛有些沉闷,琴音幽幽转转,直到仆从惊惶赶来。
  琴弦啪一声断了,一滴血落下去。
  他们慌乱跟着仆从赶至主院,国公爷闭眼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鼻息几乎没有。
  爹!祝久辞感受到身体疯了一样冲上去,双膝跪到地上,一阵刺骨的疼。
  有人拉他起来,他拼命抓着床沿。
  怎么回事!
  来人!
  府医呢!
  来人啊!
  国公夫人赶过来抱住他,好孩子不怕,不怕啊。
  小公爷大哭起来,将军怎么了
  府医欲上前告知,国公夫人摇头让他退下。
  她轻轻拍他脊背,不怕,不怕。没事的,只是生病了。
  会好吗?小公爷抓住娘亲衣袖,几乎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会的。国公夫人声音有些颤抖。
  小公爷恍惚被众人送回东苑,一下子倒在床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轻拍他背脊,他侧眸看去,梁昭歌倚在榻前担忧看他。
  你的手小公爷哽咽。
  无事。梁昭歌拿软帕擦去他泪水,睡吧。
  再次醒来,小公爷又拼了命要往主院跑,众多仆从阻拦,东苑乱成一团。
  梁昭歌红着眼睛牵住他,瘦削的手腕荡在衣袖下,有些可怜。
  小公爷总算平静下来,抱住梁昭歌开始痛哭。
  祝久辞的灵魂游离出来,看着室中二人掩面哭泣,众仆垂头叹息。
  国公爷这场病来势汹汹,五六日过去不见半分好转,面色从苍白转而土色,京城大小名医遍查无果,皆摇头叹气。国公府上下乌云笼罩,大小事宜全担在国公夫人一人身上,眼瞧着人瘦弱下来。
  小公爷似是一夜之间长大,不再风风火火地吵嚷,与娘亲交谈一夜后,独自撑起了一半的重担。
  磨砺下的成长并没有带来奇迹,转眼七月,风雨无情到来。
  一个暴雨倾颓的暑日,国公爷走了。
  一夕之间,京城如日中天的国公府倒了一半。国公夫人形影萧瑟跪在雨中,接过圣上对国公爷国丧的恩赐。
  祝久辞被困在身体里,和小公爷一同感受着暴雨捶打身体。他看见,昔日巾帼女英雄直着背脊哭泣,巨大的暴雨掩盖了众人的哭声,白丧挂起,国公夫人忍不住咳嗽。
  一切真实如亲历,祝久辞只觉胸肺被重石堵住,铺天盖地的痛苦撕扯他心胸,他拼命想醒来,可是无论如何摆脱不开梦境。
  时间转瞬即逝,他几乎无法阻止下一刻场景变换。
  恍然间,举目四野尽是白丧,一个人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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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真相
  天空落下稀薄的雨雾, 纷纷冉冉落在脸上,片湿意。惨白的丧布飘在眼前,风一吹, 又疯狂向天上扬起。
  朦胧的烟雨中, 梁昭歌举着油纸伞走过来,脚尖避过水塘, 衣尾轻轻摆动。他在祝久辞面前停下,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竹节,伞身向他倾斜。
  小公爷, 进屋吧。
  祝久辞抬眼, 玉色的伞骨撑起漆黑的油纸伞面, 晶莹雨珠从伞沿落下,映成席雨帘。
  小公爷站着不动。
  梁昭歌蹙眉, 牵起他的手, 雨水寒气重, 恐着了凉风。
  小公爷流下泪水, 身子忍不住颤抖。
  可是娘亲也走了,我人
  祝久辞大恸, 时间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国公夫人竟也慌忙抬头, 国公府四处被白丧缠缚, 萧条败落, 周遭不见仆从人影, 苑寂寥, 许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国公府纵是待人真诚世, 也落得这般境地。
  梁昭歌红着眼睛看他,半边肩膀浸湿了,墨发染湿了水汽粘在脖颈,水珠顺着肌肤滑下去,透进领口,转瞬间不见。
  小公爷突然蹲下环住膝盖哭起来,阵阵呜咽声转而嚎啕大哭。
  梁昭歌弃了油纸伞,俯身蹲下环住他身子,轻轻拢住肩膀,额头抵在他耳侧。
  小公爷不怕。
  呜咽的声音止不住,小公爷埋头哭泣。背脊的轻拍越来越温柔,可是他不抬头看看。
  都不在了小公爷一边哭一边咳嗽。
  祝久辞很想抬头问问梁昭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小公爷情绪越来越激动,哭泣终是止不住,胸腔突然有些拥堵,阵强烈的咳意涌上来,祝久辞猛然倒向旁咳出一滩血。
  小公爷!梁昭歌惊恐扶住他,紧紧抓着他的指尖颤抖不已。
  祝久辞勉强抬起身子:无事
  他猛然被人打横抱起,梁昭歌踉跄冲进屋宇将他放在榻上,眸子里掩不住慌张,他俯在榻前惊惶道:小公爷不怕,等下,等下!我去寻府医来!
  然而国公府已然是一座空院,哪里还有府医。祝久辞被迫躺在榻上,眼睁睁看着梁昭歌跑出去,许久未回来。
  细雨变大了,噼里啪啦打在枝叶,岔槐树枝劈下去,重重落在地上,很大一声响动。
  许是半个时辰,梁昭歌回来了,衣尾全是泥浆,他几乎是慌乱冲上来紧紧抓住祝久辞的手:小公爷不怕,我带你去寻郎中!
  昭歌祝久辞阻他。
  梁昭歌已然抱着他冲出去,层绸缎盖在他身上,油纸伞轻轻搭在上方,绵薄细雨不住飘来,冰凉彻骨地钻进领口。
  祝久辞抓住他衣衫,仰头看见梁昭歌通红的双眼和止不住落下的泪水心疼不已。
  昭歌不怕,他想说。
  梁昭歌听不见,慌乱地跑在街上,转而看见家药铺踉跄冲上前:
  请问郎中在吗!
  有人吗!
  没有回应。
  梁昭歌就这般执拗地带着他跑了好几家药铺,可是无例外被拒之门外。
  小公爷淡漠看着天空,已然失了生气:昭歌放我下来吧,不妨事。
  梁昭歌不肯,仍固执道:再找找!
  偌长街巷空无人,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屋檐滴着污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风来,油纸伞落了。
  梁昭歌顿住,慌忙抱着他躲到屋檐下。
  雨水顺着檐角落下,砸在地上水洼里,污泥溅出来打湿了鞋袜。
  二人身子接触的地方一阵暖意,可是阻不住凉风阵阵。
  梁昭歌抱着祝久辞蹲下来,手臂环住他身子阻了檐外阵阵寒风,他埋在祝久辞颈间,声音小心翼翼,几乎听不见:小公爷不能走。
  小公爷不能走。
  不能。
  梁昭歌抬起头,双眸子通红如血,还藏着不敢让人发觉的恐惧。
  滴水落在祝久辞脸上,梁昭歌望着天空哭。
  恍然惊醒,祝久辞坐起身,豆大的汗珠滚落,背脊片冰凉。
  西苑温暖的银骨炭还在烧着,窗外漆黑片,还没有天亮。
  案前亮着支小烛,烛火小心翼翼被挡纱罩着,遮去了大半光亮,梁昭歌坐在一旁,半面容映在烛火下,鸦黑羽睫落下层纤长阴影,缱绻温柔。祝久辞擦掉额上冷汗,赤着脚下榻跑过去。
  梁昭歌似是看布卷入了迷,竟是没发觉他过来。
  祝久辞心慌意乱,似乎还能感受到冰凉的雨水滑进领口的感觉,他跑上前牵住梁昭歌衣袖。
  昭祝久辞惊惶顿住,梁昭歌抬起头满是泪水看他,烛火将眼泪映得莹亮,蜿蜒顺着皙白的肌肤淌下。
  小久梁昭歌茫然无助的模样,泪水不停地流出来,滑到下颌聚成晶莹剔透的颗泪珠,最后不堪重负滴落下去,砸在案上,溅湿了布卷。
  怎么了?祝久辞不自觉抓紧他的手。
  梁昭歌说不出来话,泪眼婆娑地将布卷摊在他面前。
  祝久辞看过去,是那页血书写下的凌乱画面,字符潦草几乎不能辨认,暗红字迹在页面中央戛然而止,下面是凄惨的五指划痕。他见过这页,那日从金陵回来,他看见这页时就被其凄厉嘶鸣吓到,随手翻过去,遗忘在记忆深处。
  梁昭歌慌乱抓住他肩膀:小久快走,去告诉国公爷!
  *
  天色未亮,黑幕笼罩京城,琉璃灯笼挂在马车前映亮了马夫的身影,黑马仍隐在黑暗中飞快地向前奔跑。
  京城的大雪未化完,街道还有不少残雪,马蹄踏过雪地,溅起一片污泥。
  祝久辞人坐在马车里怔愣,怀中抱着布卷惴惴不安。
  马车并不平稳,为了赶路,车夫用了最大力气鞭策马匹,黑马疾驰,马车四下摇晃。祝久辞忍着颠簸不出声,纵是车壁裹卷了绒厚的羊皮毯,他的脊背仍是被颠簸得生疼。
  到了吗?祝久辞着急询问。
  车夫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听不清楚,快小公爷放心,这是到校场最快的路了!
  祝久辞坐回去,低头看着布卷,神色恍然。
  梦醒来,世间大为变化,陌生得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半刻钟前他还在府上听梁昭歌念布卷,现下已违抗圣旨偷跑出国公府拼命向校场赶去。今日不巧碰上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在校场训练不在府中,事态紧急又不能让他人知晓,他不得不如此犯险。
  怀中布卷有些发烫,五指血印不停闪过脑海。
  十五年前,南北大战停歇的第五年。
  南疆族部落依旧如往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然的地理优势让这个与世隔绝的部族不受外人侵扰,得以在诸国之间安然生存,哪怕是当年的南北大战,两国君主亦在战书中同避开南疆部落的栾山,另辟战场。
  白石长院被山泉水清洗过,透亮地倒影出天空的颜色,族长一如往日处理繁重的事务,抬眼看见小小身影赤着脚跑过明亮的白石地,仆从在后面提着鞋追赶,他笑着摇头,复又投入繁重的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