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岁末,王钰在北京皇宫举行盛大的宴会,庆祝对蒙作战的伟大胜利。但凡有功之臣,都列为上宾,极尽荣宠。林冲更是众望所归,受到皇帝的大力嘉奖。呼延灼虽然也被命参加宴会,可皇帝从始自终,就跟他喝了一杯酒,什么话也没有。
散席之后,群臣出宫,王钰独留下林冲,移驾至春暖阁,再度温上酒,看这样子似乎要与林冲一醉方休。后者对皇帝这种特殊的礼遇,表现出了适度的谨慎,恭恭敬敬,丝毫不见居功自傲的模样。
席间,汉王王战突然跑到了春暖阁。这位皇长子怀里抱着一大堆的烟花炮仗,好像是要来找父皇一起守岁过年,但看到林冲也在场,一时愣在宫门口。
“嗯,战儿,你来干什么?你母妃呢?”王钰扭头一看,笑着问道。王战这才跑到父皇跟前,奶声奶气的回答道:“母亲说,今天要守岁,让我来找父皇。”
“见过汉王殿下。”林冲起身见礼道。王战毕竟还小,看着林冲不知道如何应对。
“小家伙,愣着干什么?还礼啊。”王钰捏了捏儿子的小脸,教导道。王战想还礼,可又舍不得把怀里的烟花炮仗放下,于是猫了猫腰,口称大将军。
王钰哈哈大笑,将他揽入怀中,放在膝上,又对林冲说道:“这些小辈从小长在京城繁华之都,不像我们这一代,从血泊里滚出来的。朕就是担心,别养了一个败家子,将来守不住江山。”
林冲一听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圣上这话有深意啊。难道已经把守江山的责任放在了汉王肩膀上?那么就是有意思要立汉王为皇太子?然后就想到了前天到自己王府来为呼延灼说情的吴弼,自己当时认为一代不如一代,这种事情发生在大臣家中还好,可要是圣上的儿子也不如他,那事情就大了。
“圣上过虑了,汉王生性聪慧,只要陛下悉心栽培,将来必成大器。”林冲笑道。
王钰看了儿子一眼,意味深长的叹道:“但愿吧,当初跟朕一起出生入死的大臣们一个个离朕而去,让朕有些时候也感觉自己老了。创业维艰,守业更难,希望这些小辈子们能够体会到父辈的艰辛才好。”
王战大概是听不懂这些话,心里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去放烟花,可又不敢插嘴问,于就在父亲怀中一直把玩着那些东西。
“算了,你还小,去吧。回你母妃那里,转告她,父皇晚些时候过去。”王钰放下了王战,摸着他的小脑袋瓜说道。王战一听,这才高高兴兴的跑了。
王钰看着儿子幼小的背影,向林冲问道:“以爱卿看来,王战这孩子如何?”
林冲一惊,陡然间感觉这话不好回答,皇帝这么问,也就是明白无误的在向自己传达他想立汉王为储的意思。可汉王才两岁多,人事不懂,谁敢保证他将来一定能继承大统?
“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敢妄言。”林冲思之再三,还是如此回答道。
王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端起酒杯笑道:“帝王家的事,都是国事,爱卿何必如此?朕与你相识于布衣之时,数十年来,同甘苦,共患难,你的为人朕很清楚。朕是什么人,你也清楚,难道朕是那种只能同患难,不能共享福的人么?”
林冲慌忙起身告罪:“臣惶恐,陛下言重了。臣自追随陛下以来,深知陛下乃明君,对待臣下宽容坦诚,从不施巧诈之计。也正是因为如此,臣才不得不更加谨慎。”
“坐坐坐,可能朕问得早了一点。实话告诉你,先生去世之前,提醒过朕。战儿的出身可能会影响到他,毕竟母亲是前朝的皇族,若朕百年之后,有人居心不良,就可能拿他的出身作文章。可皇后贵妃与朕成婚多年,一无所出,朕不得不早些操心啊。”王钰看来是真没把林冲当外人,连家事也无所保留的对他讲。
林冲听罢,感觉自己这时候必须要说话了,否则就是对不住皇帝的信任。思前想后,遂答道:“陛下,请恕臣直言。汉王虽则聪慧,但年纪尚小,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需要在陛下的教导下学习。现在言立储,是不是早了点?”
王钰转着酒杯出神,其实他这么早就想立太子,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他的考虑在。历代王朝,太子的废立从来都伴随着发光剑影,勾心斗角。就连被后世所推崇的唐太宗,为了太子之位,也不免兄弟相残。
有鉴于此,他才想早立太子,以绝了某些人的想法。太子之位悬空一日,就有人眼巴巴的盯着,不如早立,这样大家都没有念想。至于孩子是不是太小,这没有关系,自己多栽培,给他找名师教导,王战一定能成大器。
当他把这些想法告诉林冲之后,河间郡王深思熟虑之后表态:“若如此,那就恭请陛下圣裁。立长不立幼,这是祖宗家法,臣想没有人敢说什么。至于吴大人去世之前的担忧,陛下大可不必,军中将士忠于陛下,谁敢有半点异心,人人得而诛之。”
王钰很是欣慰,听完之后,不无骄傲的说道:“朕执掌大权多年,别的成就不敢说,惟独你们这班忠臣良将,朕常常引以为豪。好,这件事情爱卿知道就行,不要外传。”
“遵旨。”林冲顿首道。
“来,咱们君臣喝一杯。”王钰兴致似乎很高,接连与林冲碰杯。
喝到两人都有七八分醉意的时候,皇帝才想起他让林冲留下来的本意,于是问道:“朕听说这次对蒙作战,你部任务较大?”
林冲喝得一张脸通红,但思维还算清楚,听皇帝提起这事,突然起那殉国的宋监军和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一时心中感伤,眼眶泛红。
王钰是带过兵的人,自然能体会他此时的感觉,抚慰道:“军人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荣,为国征战,死得其所,爱卿不必过于感伤。”
林冲方觉失态,告罪道:“臣无状,回陛下,此次不止我部,整个参战部队伤亡都很大。蒙古人的战斗力不是吹出来的,往往前仆后继,蹈死不悔。自女真人以后,臣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敢战的军队。我部很多建制都被打残,急需补充兵源,又特别是军官。”
“爱卿说到军官,朕倒是有个想法。燕军之中,阵亡率最高的就是中下级军官,此次作战,光是都监以下的军官,就阵亡了上百人。朕打算定一条军法,从今往后,燕军作战,到了一定级别的军官,不许亲临一线,更不许身先士卒。培养一个将领不容易,每一个军官都是朝廷的宝贵财富。”王钰感慨道。
林冲闻言,不免忧虑:“陛下,将领身先士卒,这一直是燕军的优良传统,从来也都是鼓舞士气的最好方法。说起来,这还是陛下带的头,当年隐空山一战,就是因为陛下的视死如归,才给南府军立下了这个榜样。”
摇了摇手,王钰反驳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国家民族危急存亡之际,每个人都准备要死的。可现在不同,国家不需要将军们再去殉国,而是要他们好好活着,统率军队。朕有个设想,考虑了好几年,现在时机应该成熟了。”
“臣洗耳恭听。”
“这么几千年以来,军官都是从部队中的士兵一级一级提拔上来。军官的培养,从来都是依靠个人的学习磨练,没有一个完善的军官培养体系。朕在考虑,要办一所军事学府,从军中挑选有实战经验的优秀将领作为师资,以历代兵家的兵法著作作为教材,专门给军队培养后备力量。你看如何?”王钰这个想了好多年人的设想,终于要付诸实践了。这是一个开历史先何之举,几千年以来,没有先例。
林冲大喜过望,他正在为军官的稀缺而苦恼,皇帝这个设想正好解决了他的问题。如果这件事情能够办成,就会为军队培养一大批优秀青年,那燕军就不愁后继无人了。不过,林冲的乐观是谨慎的,这件事情他早就听过,可朝臣们反对的意见非常大,又特别是那班文臣,这一次,能行吗?
“你不要顾虑其他,就告诉朕,可行不可行?”王钰看出来了林冲的担忧。
“陛下,这是完全可行的,并且对军队大有好处。只是,历来纸上谈兵都是兵家大忌,以往军官都是从部队中成长起来,那是从尸山血海中千锤百炼,如果把军官圈养在学堂之中,整日的高谈阔论,说到用兵之法,就旁征博引,一旦遇到实战,则束手无策,这样的话,岂不是违背初衷?”林冲毫无保留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王钰闻言笑道:“这朕倒是考虑过了。学府的生员最主要还是从军队中挑选,也会从贵族子弟,以及民间招募有志从军报国的青年才俊。先教导理论,毕竟是理论在指导实践,学成之后,下放部队锻炼,这样不断的循环,军中就会有一大批的优秀军官,从而成为军队的主要力量。”
“陛下圣明,高瞻远瞩,臣不能及也。”林冲赞叹道。
王钰轻笑一声,什么也没有说。其实兴办军事学府,主要目的,当然是培养军事人才。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防止军队中形成拉山头,搞宗派的气候。因为以前的几千年里面,军队的军官都是由一支部队的主将亲手提拔,这样很容易就形成一个一个的军事集团,从而对中央的权威形成挑战。
他这样作,就是要把军官的提拔权,部分甚至在将来完全收到中央来。从此以后,军队的青年军官就和国子监,太学的学生一样,都是天子门生。
“陛下,臣还有一事,不知……”林冲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此时方才开口。
“你是要说呼延灼的事情吧?”王钰笑问道。
大燕兴武三年,年初,王钰接连宣布了几道军队人事命令。太原卫戍区指挥使呼延灼,被免去指挥使一职,解除兵权,调回北京,被授以少保的虚衔。不过皇帝并没有调查他不听军令,擅自行动一事,还算是顾全了他的脸面,也是为了照顾林冲,岳飞等人的情绪。
呼延灼统率的是南府军嫡系,与林冲部一样同是王钰亲手创立的军队。这支重要的力量,王钰自然不可能交到别人手上,他将已经是幽云卫戍区副指挥使的岳飞,提升一级,顶替呼延灼的位置。又将兵部侍郎张浚,任命为幽云卫戍区副指挥使,补岳飞的缺。
如果说这几个安排还在大臣们意料之中的话,那接下来的人事变动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兴武三年年初,王钰下诏,筹办京师武备学堂,其级别与太学并列,专门培养青年军官。并启用了一个让大臣们摸不着头脑的人担任武备堂的“知武备堂事”,或称“知事官”,这个人叫朱武,据说是河间郡王林冲麾下的一名将领。
并要从军中挑选得力干将,作为教头官,又要挑选品德高尚,潜质非凡的青年士官充入武备学堂作生员,甚至还准备从民间招募有志从军报国的青年。
这还得了?太学何等的尊崇,那是教习孔孟之道,培养国家栋梁的圣坛,一个不知所谓的武备学堂,岂同能太学并列?一个教《孙子兵法》,一个教《四书五经》,兵圣孙武岂能同至圣先师孔子并列?
王钰诏命一下达,引起朝臣们的激烈反对,就连几位宰相都纷纷上奏,直言皇帝此举不妥当,应该从长计议。王钰似乎铁了心,拒不纳谏,要求从速办理。
文臣们也硬,先是尚书省磨磨蹭蹭,几天都不草拟圣旨。皇帝再三催促,他们才拟旨,可传到了门下省,门下侍中孟昭拒绝在诏书上“副署”,也就是签名。他不签名,这圣旨就不能发到中书省执行,也就不具备法令效应。
王钰接连派近侍到门下省与孟昭沟通,调解,可孟昭坚决拒绝签名。这老人家甚至对皇帝的近侍说,只要他是门下省的长官,这道圣旨就通不过,除非皇帝撤他的职。
皇帝也弄得没有办法,门下省拦了圣旨,宰相拒绝签名,这事情就办不成。大燕立国时改制,就确立了三省互相制衡,互相监督的地位,皇帝的行为也要受到限制,不能为所欲为。现在要通过圣旨,除非就象孟昭说的那样,撤了他的职,改派一个“听话”的大臣去任宰相。
最后,皇帝不得不作出妥协,允诺武备学堂不与太学并列,隶属于兵部,作为兵部的下属机构,与户部的海事院一样。
反对的声音这才小了一些,后来王钰还亲自上阵,对几位重臣解释创立武备学堂的宗旨,对军队建设的重大意义。这样一来,孟昭才在诏书上副署,发到中书省执行。可后来一些文臣一想,不对啊,怎么就让它通过了呢?这武备学堂本来就不应该办,培养武夫怎么能和培养官员一样呢?增加武举名额,削减文进士名额就已经说不过去了,现在还办武备学堂,别到了哪一天,那些武夫都爬到士大夫们的头上去了吧?仔细一想,才发现,圣上用心良苦,先是开出一个文臣们不能接受的条件,然后慢慢“杀价”,最后居然通过了。
反正不管如何,既然圣旨下了,宰相也同意了,这件事情就得执行。兵部接到诏命以后,便挑选废弃不用的城西校场,由户部拔出专款,广盖校舍,置办器械,开始创建京师武备学堂。并开始在军队中挑选优秀人才,充作生员,又向贵族子弟,以及平民百姓中发出招募文告,征求有志从军报国的青年才俊。
一时间,天下习武之人跃跃欲试,互相传诵。这种场面,怎么能少得了文人的杂音?这件事情一传出,就有文人写文章,集会,刊印文集,抨击朝政,认为这是倒行逆施,重回武夫掌权的老路子。王钰没有理会,你说你的,我办我的。
事后证明,王钰这个决策是非常英明的。这所大燕最高军校,在他们的首任“校长”朱武的带领下,培养了大批优秀武官,在后来大燕帝国历次对内对外作战中,京师武备学堂的学生,都是军队的中流砥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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