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个哥哥。来自她爸的第一次婚姻。苏光霁未婚就有了自己一个拖油瓶，第一次结婚就找了个家里很有钱的寡妇结的。苏音记得那个阿姨很好看，但就是面色苍白，弱柳扶风的模样。
  当时两个小的才幼儿园，她只记得林修念那个时候是个很温和优雅的小绅士，在幼儿园也很照顾她。但在阿姨去世，爸爸再娶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就少了，再见面的时候就是高中了。
  “迟了？”
  迟了？什么迟了？梦里那种崩溃绝望的情绪还在胸腔内……
  苏音停下了笔，一觉想来窗外已经是黄昏了。她翻出手机，微信里面的好友很少，只有十几个。手机在名字上滑动着，停留在林修念的头像是，头像是只猫，小猫揣着小手，眼睛明晃晃水汪汪。
  嗯，真可爱。和他冷淡的性格有些违和。
  苏音点开聊天框，却发现两人的交流寥寥，只有前几天一条——“期中考考完了吗？”而且自己还没有回复。
  现在回复更奇怪了。
  思索片刻，苏音还是放下了手机，翻开书包想要找找试卷什么的，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瓮声瓮气还掺杂着点不情愿，“喂，你作业做完没？”
  是梁谨。满头是汗的少年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大大方方地伸手，“给我抄抄。”他刚从外面回来，可没时间做作业。
  “作业？”眼前的明艳少女又露出了那一副仿佛听到了很久远的词语的表情，她恍惚了一会儿才眨了眨眼，“我应该没做。”
  没做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梁谨觉得这个“妹妹”脑壳有点问题。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那你还不赶紧，明天就要交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老师那个脾气。”
  “我们老师，是什么脾气？”
  来了，又来了。又是这样一副失忆了的表情。梁谨挠了挠头，忍住了自己的吐槽欲望，“反正你要是不做作业，明天就得门口站着了。”
  “哦。”少女应了声之后，转过头去，这种小儿科激起人羞辱心的惩罚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她现在满心都是刚才的梦境和残留的记忆，压根没有心情想什么作业。“我等会儿做，哥你出去的时候带上门。”
  残留的记忆还在，她和梁谨相处比其他“哥哥”多得多，这声哥叫起来毫无心理负担而且顺口无比。可少年却满脸爆红，小声嘀咕着，“谁是你哥啊，你心里有点数好不好。”嘀咕归嘀咕，他出门的时候却老老实实地关上门，还没彻底关上的时候，毛绒绒的头又探了出来，满脸都是八卦的情绪，小声偷偷摸摸地问道：“喂，问你个问题。”
  像只好奇到爆炸的小仓鼠。
  长发微卷的女生偏头，“？”
  “你和林修念是不是在交往？”
  “不是。”
  小仓鼠又兴奋地问道：“那新来的双胞胎转学生呢？你们三是不是……”
  “也不是。”
  真是毫无爆点的回应啊！他顿时失了一半的好奇心，神采飞扬的脸一下就挂了起来，“那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少女托腮，慢慢地道，“他们是我哥。”
  俊秀少年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清澈如泉的眼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苏音镇定地回望着他，四目相对。
  梁谨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爸……？”
  苏音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对，我爸。”
  少年沉默半晌之后发出了由衷地感叹声，“你爸真是太厉害了。”
  少女也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是，他真是太厉害了。”
  第3章
  她爸的确很厉害。
  结了三次婚，给了她四个“哥哥”，还分走了一大笔钱。外面说话都说得很难听，但苏家父女不是那种好面子的人。
  她坐在书桌前想了很多事，以至于迷迷糊糊地入睡之后梦都乱七八糟，记忆更是像被小猫抓乱的毛线团。几个人的影子不断交错，有叫妹妹的，有叫苏音的；有满眼恨意的，有满眼爱意的……
  这导致第二天起来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当她询问梁谨学校怎么走的时候，少年脸都僵住了，好半天才无语地拎着她上了摩托车后座。
  他还一面嫌弃道，“你不要拉我衣服。”
  “那我搂你腰？”
  “不行！”梁谨反应强烈，“这种动作只有女朋友才能做。你顶天也就是我妹妹，能让你上‘露娜’的身已经很不错了。”露娜是他宝贝摩托车的名字。苏音也搞不懂这些东西，只知道这辆红色摩托的改装费已经远远超过了原本的售价。
  “谢谢哥。”
  真是个顺杆子就知道往上爬的人！梁谨微微一动，看样子这个便宜妹妹也没有那么难相处。他真的觉得奇怪，苏音在学校里其实暗地里挺受议论，但表面上大家又对她漠不关心的很。可真正相处下来，这不是挺好一个女孩吗？除了脑子有点问题。
  就比如现在，她乖乖地站在讲台边上，罗老师可不管她到底乖不乖，直接把卷子甩在了她脸上，咆哮道：“作业作业不写，期中考考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整个榆木脑袋！还想不想上学了？”鲜红的指甲就快戳到她脑门了，“你这种家庭不上学以后有什么用？！别以为长着一张脸以后就……”
  教室应和般地传来了低低不怀好意的笑声。
  “你给我门口去站着，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进来！”
  自己不都告诉她一定要写作业了吗？这人真的是呆到没法治了。
  她拿着卷子半句分辩都没有就乖乖去了门口——少女的长发微卷，如海藻般垂落到腰间，她低着头面对着走廊，在走廊栏上写着作业，细腻白皙的皮肤如玉，红唇如烈焰般，艳色逼人。
  怎么看怎么好看。梁谨看了会儿外面就眯着眼，仿佛下一秒头一歪就要睡着了。旁边的一个男生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昏昏欲睡，暗戳戳地问他，“梁谨，你今天早上是不是跟苏音一起来的？上垒了？”
  满眼都是艳羡。
  苏音很好看。高中的大家都想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饶是如此，也有很多人偷偷关注着她。“听说是个单亲家庭，可她偶尔还有几个名牌首饰……”男生话语暗示意味浓重，“好上手不？”
  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年蹙眉，“你别乱说。”毕竟是自己“妹妹”，这些话落入耳里刺耳得很。他们怎么都这么无聊吗？看到两个人在一块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
  “我可没乱说，大家都看到了。”男生撇了撇嘴。
  “是啊，反正我早上是看到你们两个坐一辆摩托来的。梁哥，你不是向来不让人碰你的‘露娜’吗？要是你俩没一腿我都不信。”
  这个话题越说越热切，周围几个人纷纷加入，“苏音不是和高三林修念挺熟的吗？哥你你跟林修念抢人还抢赢了，真是牛批！”
  那是她哥！
  梁谨挠挠头，一时之间也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这是自己的“便宜妹妹”，但也懒得说别人八卦，直接推开周围的人，强行转移话题道：“看试卷看试卷，你们都考满分了吗？老罗讲题呢。”
  周围顿时嘘声一片。
  苏音当然不知道这些，她正站在走廊边上，咬着笔写作业。连记忆都快空空荡荡了，何况是这些高中知识，她写得异常艰难，丝毫没有注意身旁站了人，直到一双如艺术品般修长的手从她作业本下抽出她的卷子，男声平静地叹息道，“你怎么才考了五十六分？”
  高中数学卷子一百五十分的题，这分数远远没到及格线。
  苏音转头，清雅隽秀的少年站在她身旁，他很少会有别的表情，大多数都是平静的，毫无情绪，像是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一般。那双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幽深诡秘。
  林修念。
  对视的一秒苏音猛地想起了那个梦境，那样轻柔如吟唱般嗓音，隐隐残留的记忆却提醒她这就是现实。
  她好半天才回道，“我不会。”
  这种诚实让林修念表情呆了呆，他垂眸，一眼就看到了她右手手背的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相比较当年已经浅了很多，可新生粉色的肉芽依旧与周围肤色相差甚远，白璧微瑕。他慢慢地道，“你们老师把你赶出来了？”
  “嗯，我没做作业。”
  少年看向教室内——中年女教师还在叫学生上台，挨个训斥，模样凶横霸道。这个学校虽然招收的都是一些富二代和尖子生，但家家长们大多都觉得严师出高徒，所以老师骂两句家长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也纵得罗老师这类老师越发猖狂。
  尤其从资料上来看，苏音还来自于一个单亲不算富裕的家庭，罗老师训斥起来更加没有压力了。
  “你怎么不做作业？”林修念收回目光，淡淡地询问她。
  他问题也太多了吧。“因为不会。”
  这模样还真是……理直气壮。
  ——哥，我不要起来，我不要去幼儿园，他们笑话我腿短。
  ——我不要去，我就不要去！
  ——哥哥，小饼干没有了，你带我去买。
  ——可我现在就想吃，现在就想吃！
  “不要懒惰。”少年伸手拿过她的试卷，抿着淡色的唇，“我教你。”
  自己其实和林修念相处并不算多。他母亲死后，父亲就带着自己离开林家了，走的时候她才上小学。只依稀记得幼年时和他关系不错。苏音瞄了瞄教室，教室内倒是有不少人往这里看，但……
  “你不用上课吗？”
  “今天有点不舒服，我准备去一趟医务室，在路上碰到你了。”少年轻描淡写地道，“去我休息室吧，我给你讲卷子。”
  苏音：……
  “为什么你会有个休息室？”
  林修念看了她一眼，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小音，你的记性是真的不好。”
  跟在少年挺拔身影后走着的人终于从漫长的回忆里找到了答案。这所学校是很有名的私立学校，林修念爷爷家的产业，所以他大可在这里享受自己的特权。苏音对林爷爷的记忆并不深，依稀是个对林修念严厉，对自己却很温和的老人。
  可，对自己温和也太奇怪了……没有什么契机，对一个没有血缘的人这么好？
  苏音真的是无比痛恨自己的记性，什么关键的都记不住，对些细枝末节倒是清晰的很。她小步追上林修念，问道，“林爷爷身体还好吗？”
  “他前年去世了。”
  苏音一愣，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他站在高一阶的楼梯上，如同神明般出色的面庞毫无情绪起伏，他垂眸眼里全是她的模样，平静的声音让人遍体生寒，“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小音，你永远是我妹妹。”
  小音，你永远是我妹妹。
  一模一样的话语，寒意从脚底爬起，骨子里都在颤颤。苏音抬眸看着他，只听见自己回答道，“嗯，我知道，哥。”
  林修念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惊艳至极。他这回的语气简直是肉眼可见的柔和，“我之前给你发了消息你没有回，是不是因为你考得太差了？当时心情不太好？”
  “嗯。”
  “下次记得回。”
  “好。”
  可就在她也要踏上楼梯的瞬间，楼梯边卫生间似乎有女孩子呜咽的声音。幽幽的，满是不安与痛苦。她下意识地回头，可前面的少年头也没回，不急不缓地走在楼梯上，她下意识地唤道：“哥……”
  “小音，不要多管闲事。”少年脚步不停，缓缓地道，“不要浪费你的时间在这些人身上，不值得。”
  第4章
  太冷漠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有了梦境中的影子，那种肆意凌驾于人的冷漠……
  她的心思一直在那个梦里和残留的记忆里，压根没心情听课。林修念自然看出来了，每次她一走神，少年手上的书本就会被卷成一卷，轻轻敲在她的左手上……
  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