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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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奥斯卡 更新:2022-06-01 00:12 字数:6259
晋阳宫扩建完毕之后,粮秣资财兵刃甲胄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并在晋阳新设六军鹰扬府以为拱卫。
但雄城虽就,国势日非,大业天子黯然奔走江都。临行之前只能向世家大族屈服。以唐国公李渊为太原郡留守,晋阳宫监,执掌着足以震慑北中国,两代大隋天子积攒下来的家底。
大业天子实在指望,这位开国八柱国之一,在赋予如此权势地位之后,能与杨氏同休戚。如果不能,最好也是这是门阀世家,自己在北中国捉对死掐,而其领骁果军在还忠心的臣子辅佐之下,静观中原风云,等待将来机会。
且大业天子也尽可能的做了人事布置,牵制这些执掌大权的门阀世家,如在马邑郡,牵制王仁恭的,就是刘武周。而在太原郡,牵制唐国公李渊的,就是大业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晋阳宫副监裴寂,还有晋阳令刘文静——要知道刘文静父亲是当年开皇天子心腹,为开皇天子战死之后,杨家两代,一直对刘文静青眼有加,几乎就是心腹家臣子弟的身份,年纪轻轻,就提拔到晋阳令这等要紧的位置!
但唐国公李渊实在是家世太厚,名望太高,故旧太多。在被压制了这些年后,一旦有实际名位,执掌一方大权,在大业天子去往江都之后,就如龙归大海,再也无法复制!
裴寂刘文静这等起牵制作用的大臣,纷纷投效,刘文静甚而为唐国公大业,不辞辛劳的亲身奔走云中边塞之地。这座雄城,这座花费大隋无数民脂民膏建立起来的晋阳宫,此时此刻,已经姓李了。
……
晋阳宫承露台上,月明星稀,清光铺地,青石铺就的地面,月光有若水光一般,在轻轻波动。
一名身形挺拔的青年,正按剑站在承露台上,抬首望着头顶如冰盘一般的月亮。
承露台是晋阳宫最高的所在,拔于平地有十丈之高,在这青年脚下,就是晋阳城的十万居民,是太原郡的三大鹰扬府两万精锐战士,是河东之地的表里河山,是整个分崩离析,等待新主人的大隋天下。
可这未来一切,都是父亲的,都是自己兄长的。
这青年和徐乐差不多年纪,只是略大一两岁的模样,浓眉方面,正是陇西李家的典型面貌,唇下颌下,已经微微留了一点短髯。和徐乐那清俊英秀的模样大异其趣。
这青年叫做李世民,正是唐国公李渊的二儿子,被世人许为英武之表,过于侪辈。
当别的世家子弟,还在长安洛阳飞鹰走狗,坐享父祖之辈余荫之际,才十六岁的他,就曾追随大将云定兴,从军去救援被困雁门的大业天子。不知道多少人夸赞,李家这千里驹雄姿奋发,将来必定光大门楣。
但现在李世民却站在承露台上,郁郁寡欢。
原因无他,李渊的长子,终究是他的兄长李建成。
大隋天下分崩离析,群雄奋起,十余年前还雄吞海内的帝国,变成了这般衰弱模样。纵然李世民自小抱有澄清天下之志,也从来不惮于冒险犯难,轻临锋镝。可当父亲举兵在即的时候,父亲还是将最大的信任,交给了兄长。
太原郡三大鹰扬府,李渊亲领其二。而另一鹰扬府,则交给了兄长李建成。这就是说,一旦举兵,自己只能跟随父亲,最多起着拾遗补缺的作用,而真正定鼎诩赞的功绩,只是自己兄长建成的!
虽然军力还是单薄,父亲也许他们这些子弟招募壮士,自成一军。可兵源呢,可资财呢?兄长建成有一鹰扬府为根本,有父亲的支持,自己就算招募几个壮士,除了看家护院还能派上点用场,拿什么在沙场上和兄长争竞?
只是迟生了些许时日,难道就一辈子屈于人下么?
李世民只觉得胸口一团热火越烧越旺,就算迎面而来的冰冷秋风,也不能让他清凉半点。
背后突然响起脚步声,李世民回头一看,就见一名青年,正缓步而来。
这青年比李世民大上几岁,轻袍缓带,比之劲装窄袖的李世民,一副儒雅模样。正是李世民妻子长孙氏的亲兄长孙无忌,也是李世民最可以托以心腹之人。
李世民回头之际,眼神凶狠,夜色之中,吓得长孙无忌都停住了脚步。
李世民收敛了无意流露出的凶狠目光,放平情绪:“商议得如何了?”
今日在晋阳宫中,李渊主持,一众心腹都在商议如何应对马邑郡王仁恭威胁之事。李渊有些犹疑,想解决了马邑郡王仁恭的威胁,再举旗起兵,指向长安。
但李渊属下,已经等不及这开国之功了。都认为有刘文静前往联络,刘武周势单力薄,必然投靠。以刘武周牵制王仁恭,已经是绰绰有余。足够李渊起兵,拿下长安,再回头解决纠缠不休的马邑郡两方势力。
李世民据理力争,李家想早点踏足这天下之争当中,王仁恭等有心人又如何不想?马邑郡的纠缠,绝不会持久,不管是王仁恭还是刘武周赢得这场争斗的胜利,都是眼前之事!绝不会如众人所奢望一般,会让李渊起兵拿下长安之后,再回头来对付他们!
在李世民看来,这些人包括自己兄长在内,并不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开国之功,已经烧得他们不愿面对这个现实!
争执当中,李世民被兄长李建成讽刺了几句,干脆愤然离席,到承露台上透透气。
对于李世民问话,长孙无忌只是黯然摇摇头,表示李世民的意见,最终还是被忽略了。
李世民咬咬牙齿:“不都是不愿意去北向应对王仁恭和刘武周么?他们不去,我去!”
长孙无忌大惊摇首,李渊举兵在即,大家都眼睛通红的盯着拿下长安开国之功。现下李世民却要北向应对王仁恭和刘武周,这难道是准备放弃将来竞争了么?
长孙家女儿嫁给了李世民,长孙家和李世民就再也不可能分割。虽然李世民是次子,天然处于不利地位,但是对于李世民的雄姿英发,长孙无忌心中还是有些奢想。但是这位小爷可不能自己松劲啊!
不等长孙无忌解劝,李世民咬着牙齿冷笑:“马邑两鹰扬府精兵,甲于天下,既然认定王仁恭和刘武周很快就能分出胜负,我北向坐镇,为什么不能收纳一些马邑精兵,以为自己的根本?”
长孙无忌恍然大悟,原来李世民的主意打在这儿!
他迟疑一下反问:“就算二郎你收马邑精兵一部,唐公就干脆留二郎坐镇太原,以对北方,那又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一笑,仿佛刚才郁闷全都给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我那兄长,就放心我领马邑精兵,坐镇太原郡么?到时候还不是得先解决了后路威胁,然后再带着我西向长安!”
长孙无忌轻轻一击掌,真不愧是长孙家看好之人!
李世民举首向天:“但愿马邑郡那两人早些分出胜负来,不过依我来看,也不必再等多久了!”
感慨已毕,李世民一扯长孙无忌:“走,去求我父亲去,让我去太原郡北镇抚,以对马邑郡将来之变,我都离开太原中枢了,不和兄长争竞了,父亲总得给我点东西!”
第四十六章 商议(六)
月朗星稀,云中之地,清光洒遍。
一大片九姓鞑靼的帐幕,就这样安静的蹲伏在夜色中,只能听见马匹喷吐着响鼻,还有帐幕上旗幡被吹动的猎猎之声。
一众跟随徐乐而来的人,在罗敦帐篷外面等得哈欠连天,几名侠少还有庄客,站在那儿摇摇晃晃,眼睛都快合上了。
这一路过来,大家精力体力已经完全透支,现在又是一肚子羊肉烧酒,更是困倦欲眠,现在能支撑着等徐乐这么久,已经是对徐乐心服口服的表现了。
韩约背负着神荼铁盾,右手臂上套着郁垒铁盾,夜色中如山一般矗立,只有他没显出半点疲累的样子,除了徐乐之外,他就是这一队人中最为可靠的保护神一般人物。
哪怕在罗敦的大本营里,韩约仍然全神戒备的模样,让梁亥特部那些在帐外值守的草原汉子们脸色很不好看,但也没人敢上前说些什么。
持双盾的韩约,白天一战,也算是闯出名头来了。大盾护身,枪阵而不能伤,小盾击敌,凶悍霸烈,这简直是每位军中主帅梦想中的护身亲将。就算是作为步战斗将去撞大阵,也是一等一的人选。
几个草原汉子心里面也都掂量了,要是上前去找韩约麻烦,被铁盾拍在脸上,回家媳妇儿都认不出来了,罗敦也未必会撑腰,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
韩约如此,其实也乏透了的宋宝,也努力将腰背挺得笔直。不自觉中,宋宝也对韩约起了争竞之心,不过这一点只怕宋宝都没意识到。
帐幕是几层牛皮打造,帘幕也厚厚的,帐幕内罗敦徐乐烈烈几人说话声音怎么也听不见。宋宝撑了一阵,身边侠少哈欠声带得他只想闭眼睛,最后狠狠给了自家兄弟脑袋上一巴掌:“没出息样子!这都熬不了,还怎么出人头地?”
宋宝小兄弟闭着眼睛,这一巴掌都没把他瞌睡打醒,含含糊糊回答:“乐郎君朝哪儿冲,咱们跟着就是了,闹云中一场,刘武周也没能把我们咋的。没吃的了梁亥特部族长请客……关键时候眼一闭硬上就是,这时候睡一会儿又怎么了?”
宋宝嘿了一声,直想给自家兄弟再来一记,再想想这话说得没毛病,终于忍住没动手,干脆凑到了韩约身边:“老韩,你说乐郎君还要在这里耽搁多久?”
韩约扫了宋宝一眼,瓮声瓮气道:“耽误你去太原投军了?你爱走就走,没人拦着你。”
宋宝咬咬牙齿:“当初说去太原投军,也不过是找条出路而已,谁都看出来这天下又要改朝换代了,总得找条出路不是?咱们跟着乐郎君出生入死也算是走了一遭了,乐郎君的本事都看在眼里,咱们就算给乐郎君卖命,也不觉得委屈……可总得让兄弟们知道乐郎君的盘算是什么啊!到底乐郎君想做到哪一步!”
韩约沉稳表情终于动了,他眨眨眼睛,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韩家一家性命,都是在徐敢老爷子手里保全下来,打小和徐乐一起成长,一起被老爷子磨练,跟随徐乐不问缘由行事已经成了天经地义一般的本能。
宋宝这等外来之人,却要一个追随徐乐行事的理由。韩约也知道徐乐是想做点大事情的,多一分助力就是一分助力。宋宝一路过来,表现也算不上是怂,马上步下本事也很有一点。可这个留下宋宝的理由,韩约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说我要是和乐郎君闹生分了,老娘就会打死我?
正在韩约难得尴尬的时候,就听见帘幕掀起之声,众人回头,就见徐乐已经大步走了出来。
星月光芒映照之下,同样一路疲累,叠经险境的徐乐,却没有半点困倦之意,双眉斜飞,仍然是那般的神采飞扬,就是嘴角那一点笑意,也未曾见到消减半分。
潇洒之态,仿佛天生。
徐乐一眼就见到韩约宋宝两人站在那儿,宋宝不知道在向韩约追问什么,韩约竟然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
徐乐一笑迎了过去,韩约见到徐乐出来,如蒙大赦,一指徐乐:“有什么事情,你问乐郎君去!”
侠少庄客们都围了上来,徐乐笑问宋宝:“宋大郎,又有什么事了?”
宋宝咽口唾沫,终于发问:“乐郎君,你如此本事,到底要做到哪一步?要只是贪玩,我们兄弟就没法奉陪了,还有自己前程要奔。要是乐郎君你心里有什么雄心壮志,那么我们兄弟,也就豁出一条性命追随于你!你就是要在这里,再将云中城翻过来,我们也咬牙跟随!”
几名侠少庄客,都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徐乐。庄客们也还罢了,心态和韩约差不太多,都是在徐敢手里受恩深重的,追随徐乐行事,近乎本能。但每名侠少,都想在徐乐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而烈烈也从帐幕当中出来,远远看了徐乐他们几人一眼,却并不理会,带着自己从人快步去了。只留下值夜的梁亥特部的几名汉子,隔着老远打量这些人,丝毫不关心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盼着这漫长的值夜早点过去。
徐乐仰头看了一眼头顶星空,银河浩瀚,在头顶壮丽的展开。
银河之下,徐乐轻声发问:“大郎,你有父母吗?”
宋宝一怔,还是回答:“爹娘贫病早死,叔叔养大的我,别人家里,过得不如条狗,幸得学了点本事,后来耐不住出来闯荡江湖,才有了铁飞燕这个名号。”
徐乐嘴角笑意淡淡的,轻声道:“我连自己爹娘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以我爷爷的本事,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打遍桑干河谷,开辟徐家闾基业,行商能和梁亥特部族长结成至交好友,却从来不敢告诉我爹娘的死因……这牵扯到的,不知道是何等样人物,下手的,也不知道是何等样的人物,这应该是我爷爷的生平憾事吧,我想弄清楚这一切……”
徐乐声音越来越轻:“这么强大,连我爷爷都不敢招惹的人,既然我要去招惹,那就要让自己加倍强大起来。越是危险的地方,我越是要去历练,越是要积累自己的声名,越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乐郎君……哪里有比对付突厥人更好的法子了?我们的刘鹰击,不正是因为对突厥人一场大胜,才能让王太守要对付他都瞻前顾后,让恒安鹰扬府对他归心效力么?”
徐乐自顾自的轻声说着,宋宝几人都听呆了。徐乐转向宋宝,定定的看着他:“九姓会盟,突厥必然不会坐视,罗敦阿爷又有和我爷爷的情谊在,我当然要留下来,助罗敦阿爷一臂之力!突厥人敢露头,我就不会放过他们。就算以马邑百姓的身份,除掉突厥人,保一方平安,也是我该当做的事情!”
夜风当中,徐乐语声如铁。
“将来还会碰到更多艰难险阻,但爷爷既然放我出来,我就再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了,除非死掉,只有一路向上,至于将来能做到何等地步,我也不知道。可我仔细想想,这天下,也没有什么让我畏惧害怕的事物在罢……就是这样,大郎你可满意?”
最后一句话说完,徐乐嘴角上扬,仍然是平素那副潇洒可喜的模样,只是看着宋宝。
其实这一句话就够了,宋宝如何不知道,自己就算到太原投军,以他寒素的出身,也不过是军中最底层而已。而追随徐乐,则不一般,不说来历成谜的徐老太公,就是以徐乐现在,也当是世家竞相招揽的对象,自己跟随徐乐,自然水涨船高。
至于这位乐郎君胆大包天,惹出事来都是大事。但是如此乱世,寒素百姓命不如草,到哪里博不是一搏?乐郎君还想在这云中之地建立声名,自己咬牙跟着赌下去便是!
宋宝郑重行礼:“那宋大郎就追随乐郎君鞍前马后奔走了!什么样的对手,乐郎君你歪歪嘴巴,咱们就冲上去了!”
徐乐沉默少顷,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回去睡觉!明日就九姓会盟了,罗敦阿爷不许我跟着去,我偏要去凑凑热闹,无事便罢,有事的话,大家少不得还要出一分气力!”
第四十七章 会盟(一)
天色渐明,云中城周遭一切,渐渐显现了出来。
今日云中城外九姓各族聚居之地,却有一种别样气氛。
各个营地当中,一支支九姓部族当中,那些贵人们并不个个都像罗敦,在汉地也有那么好的人缘,云中城随意进进出出,毫无什么顾忌。他们来到云中城都是在自家帐幕中深居简出,并不与恒安鹰扬府中人打照面。
对于九姓鞑靼各族而言,不满突厥人对他们的压榨那是大家一同的方面,但也并不是每个部族,都对汉人,对大隋有什么好感。
来到云中城参与这秋日大集,还有准备会盟,那是不得不来。但是要和恒安鹰扬府打什么交道,那还是免谈。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罗敦才不愿意带徐乐参与这次九姓会盟,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来。
今日一到天明,这些平日里深居简出的贵人们,全都出来了,每人尽是做盛装打扮。洗漱用饭之后,尽可能的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然后牵出洗刷一新的健马,在各自亲卫拱卫之下,翻身上马,也不打各自部族旗号,就这么绝尘而去。
九姓部族当中,只有千余越部族的帐落不设在云中城墙和矮山防线之间,而是依山而建。作为九姓鞑靼中最大一部,这样对恒安鹰扬府有所防范,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而恒安鹰扬府也日夜都派有巡骑在千余越部帐落旁边巡视,千余越部也不驱赶,就算是双方为秋日大集能顺利进行所达成的默契吧。
不过当千余越部几百人的帐落还在不断壮大的话,恒安鹰扬府说不得就要动手了。
一队队各族贵人的队伍,越过云中城外矮山防线,向远处千余越部帐落疾驰而去,一道道尘烟飘扬空中,秋日干燥的气候中,久久不散。
矮山上的军寨都被惊动,鹰扬兵全都上了寨墙,持起弓矢,注视着眼前一切。但各族贵人看都没有多看这些鹰扬兵一眼,自顾自的只是不断越过他们的视线。
鹰扬兵们不住望向云中城方向,等着云中城那里打出旗号,他们好知道如何应对眼下这个局面。
云中城城墙之上,今日负责巡守的正是尉迟恭。昨天和徐乐一场厮斗打得太爽,尉迟恭将徐乐送进城后,又寻了个相熟的店家,热热的喝了半瓮村酒,浑身上下没摸出半个大钱,手一挥说了声记账,就回到城墙旁边窝铺当中,靴子也不脱倒头就睡,鼾声扯得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