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送信
作者:
七舞天下 更新:2022-12-03 22:45 字数:4177
当周天清回到皇宫的时候,已是深夜子时,一路上回忆今日发生的种种仍觉得心思难以平静,嘴角时不时漾起一抹傻傻的笑容。一走入朝阳殿,皇帝跟前的当红太监李虞的徒弟正焦急地在殿内来回踱步不知所措的样子,一看见周天清眼睛一亮:「三皇子万安,您可回来了,这宫里已经乱成一团了......」接着一五一十将今天的变故鉅细靡遗地娓娓道来。
傅林重获圣心、凊美人昏倒,以及最惊天动地的,皇帝亲临冷宫为凊美人传宫中太医,并传下圣旨让周天恩明日踏入冷宫探视。
人心总是复杂而多变的,多年来的冷眼相待,突如其来的温柔关怀,后宫中的女子命运总为这猜不透的君心所左右。不过即使放眼天下间所有的盛辱兴衰,哪一件不是为人心所左右?
一整天的好心情消失无踪,周天清紧蹙着眉头,宫中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到了该採取行动的时候。皇帝的探视意味着皇帝的荣宠,无论对哪一方的势力而言,这都是一剂猛药,让大家回忆起十多年前嫻贵妃的无上恩宠,让大家如梦初醒周天恩的存在不是一位被忽视的皇子,而是最顺理成章的皇位候选人。
在明日天明之前,这个消息便会在各个地方掀起滔天巨浪,也许现在已然风起云涌也说不定。
「各方有什么动作?」周天清的目光看向暗沉的夜空,自古以来便有观星象、知未来的说法,可今夜没有半点星光,也许意味着就连老天也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
「皇上整夜在殿内足不出户,柳君侯封锁住养心殿的消息,任何宫女太监都出不了养心殿门。」
「柳君侯?」周天清微一扬眉,说起柳君侯是当今五姓侯爷中最得圣心的一位,五姓侯爷分别为:柳、凤、张、林、王,世代都是朝廷征战的将臣,而柳君侯之妹乃是丽妃表嫂的姨母,近年来因丽妃在后宫荣宠无限,林、王两家此代君侯紈裤不理朝政,再加上凤、张两家与故宰相,即凊美人之父交好而失帝心,柳君侯霎时跃为五姓之首。
圣心所致,皇帝甚至将禁军统领的位置交与柳君侯建议的柳氏宗族,然而在周天恩识破周天思在风铃祭的行动后便按律问斩,可多年来在禁军的势力仍有其根基,因此今次才能暗暗地封锁消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柳君侯既如此行动,不难推测今晚谁将会有所动作。
略一沉吟,周天清心中已有计较。「转达李公公,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将父皇带到凌云殿,守着也好,看着也罢,一定要让父皇待在凌云殿中。」
「诺。小的这就去办。」太监领命而去,周天清思索半晌,復又踏出朝阳殿门,往玄寧殿而去。
无论如何柳君侯的举动都必须先告诉皇兄,顺便能将自己身上洛縈託付代为转交的信交于皇嫂。
想到洛縈,周天清的神色不禁放松一些,心中的紧张之情也有稍许转换为兴奋,也许原本以为遥远的未来事实上并没有那样遥远,僵持已去,全新的局面展开之时,自己脱身的契机也可能会随之降临。
机会与风险,从来是相依相存。
周天清施展轻功一路狂奔到玄寧殿,方到殿外,却在这本该是入睡的时刻,听见里面传来一丝清雅的抚琴声,泠泠七絃奏出的淡雅之音令周天清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是......?
周天清是何等样人?稍加思索便想起这是那日风铃祭上,洛家三小姐演奏之曲,可仔细一听便可发觉琴声比之当日略为不畅,不暇细想,他不假思索地绕过站岗的太监,身影一晃便已来到周天恩的房门外。
「皇兄,是我,天清。」周天恩压低声音说道,琴音乍然而止。
房门内,洛霜一身淡青色衣裳坐在古琴前,双手因突如其来的访客而悬在空中,膝上枕着一张面色如常的脸,他仍没有要坐起身的意思,用在冷静不过的口吻向外开口:「什么事?」
洛霜心下更囧-这个人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吗?
究竟为什么变成现下这样的局面的,实在是一言难尽......
夜晚,等办完周天恩交代的事后,洛霜便回到玄寧殿,她循着记忆走向书房找周天恩,不在,四处绕着绕着不知不觉来到她与周天恩的新房,张灯结綵的喜庆饰品仍高掛着,周天恩静静佇立于窗前凝望外面静謐的夜,目光深邃彷彿在思索着一切人事天命,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她看着他,没有走进,没有走远,直到周天恩的目光移至自己身上,洛霜忽地觉得该说些什么,于是像想给足他勇气似的嫣然一笑:「我回来了。」
少女的笑容如冬阳初升般温暖,又似春花初绽般充满生气,让周天恩有瞬间的失神,彷彿冬天已经过去,花季已经来临,方才还如坠冰窟的寒意霎时间消逝无踪。也许没有那么糟,周天恩告诉自己,突然有勇气告诉自己。
「霜儿,你可愿为我抚琴一曲?」如同一直以来捉摸不透他,此时周天恩天外飞来的一句让洛霜愣在原地,但对方并不急,只是凝望着她等待回答。
「好。」周天恩的注视让洛霜说不出拒绝的话,一向,她并不是擅长拒绝的人。
-没办法,就弹一曲吧。
于是,一曲接一曲,时是儿女情长娇滴情语,时是沙场万马奔腾,每一曲奏毕时周天恩便会用咽哑的声音说到:「再一曲。」洛霜也会用淡然的语气回应:「好。」
两人对今日种种都极有默契的不言隻字,在玄寧殿内唯有嘈嘈切切的琴声,即使再天大的事情都能随琴声渐渐飘远,如烟,裊裊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已换过十几多首,周天恩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自然不过的走向洛霜身旁并坐在地上,将头轻轻地靠在洛霜膝上,正弹着琴的洛霜瞪大双眼,手上一滞,不知所措的看向周天恩,可后者闭上双眼似乎没察觉到洛霜的震惊。
「父皇准我明日去探望母妃,我想不通为什么。」周天恩突兀的开口,让原本想对他的举动提出抗议的洛霜将话活生生的嚥回去。
「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这世界上最难看懂的是人心,有时连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又何必奢望去看懂他人的用意?」洛霜扬起一抹轻松的笑容,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已经放弃去揣测他人的种种用心,毕竟那些用心恐怕连行为者本人都无法说清道明,那想要去参透的自己不是自寻烦恼吗?
周天恩仍闭着眼,可闻言情不自禁跟着扬起笑容,带着自嘲也带着一丝通透,更有一道暖流在心中涌起,他话锋一转呢喃似的说:「霜儿,我想听你在风铃祭奏的那一曲。」
闻言,洛霜有些无言。
-真是永远都搞不懂这个人的话题节奏。罢了!今天就不跟他计较了。
「好。」连洛霜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扬起一抹带着宠溺和无奈的淡淡笑容,她只是回应周天恩的要求,又弹下一曲自己曾练习过无数次的琴曲,可枕在膝上男人的温度如此真实令洛霜无法无动于衷,连带着乐音都有些飘忽。
如果周天清进门看见洛霜与周天恩此时此刻依偎的画面和洛霜緋红的双颊,大概便能将琴音不畅的真相猜的八九分。
然而周天恩并不打算放他进房来。「有什么事在那直说吧。」
语毕,周天清也没有计较太多,将柳君侯今夜的举动一五一十告诉周天恩,后者脸色一沉,瞬间坐起身来。
「我知道了。」周天恩睁开眼睛,双目闪着精光和浓厚的杀意,刚才还平静如水的心境就像世外桃源,终究不属于他。
他开始想起丽妃,想起周天璿,想起母妃、父皇、周天思......要守护的人和要毁灭的人们的脸混杂在一起像漩涡一般将周天恩捲入。洛霜低头瞥见周天恩的神情渐渐转为空洞,不自禁心中一动,忽地用略显冰凉的手轻触周天恩的额头,顺着头发向头顶上梳去,此举令周天恩原本空洞的神情被讶异所取代。「你......?」
「我的手很冰吧?」洛霜答非所问地说着,而周天恩愣了一瞬,忽地笑了,这抹笑容彷彿拨开云层见日的风,云后的蓝天透着一丝纯净和温暖,所有的阴霾剎时云淡风轻。周天恩用手拉住洛霜刚刚离开他头顶的手,将冰凉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在洛霜惊愕的神情下瀟洒一笑:「可以暖手。」接着自顾自向外面候着的周天清说到:「我会派人到凌云殿去探查消息,多注意那里的情况,今日多谢了。父皇那的消息就拜託你了。」
「没问题,另外,我这有洛縈姑娘代为转交皇嫂的信件......」周天清话还未说完,洛霜便眼神一亮:「是縈姊!」
少女一脸兴奋的样子让周天恩不禁莞尔,乖乖站起身来打开房门,用身体挡住周天清望进房中的视线,并接过周天清手中的信,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洛縈姑娘转交的?」
周天清被周天恩看的心虚,脸已经不自觉胀红。「既然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皇兄皇嫂!」丢下这句话后便如来时一样飞也似的逃向朝阳殿。
看着慌忙少年的身影,周天恩与洛霜对视一眼,洛霜疑惑地问:「难道三皇子对縈姊......?」周天恩不可置否地回望洛霜,后者想起在将军府时洛縈与周天清的私下谈话,以及当日飘扬的笛声,虽然对三皇子并未有深刻的印象,但心中却默默将之放入关注名单,毕竟攸关縈姊的终身幸福。
洛霜想,记得縈姊的梦想是徜徉山水间,抚琴优游,若是嫁入皇家,恐怕这梦想就得灰飞烟灭了吧......这两人能走到一起吗?可别跟我一般,身不由己跳入这滩混水。
周天恩只见姑娘的面容渐渐沉重,结合方才的对话轻易便猜到她在担心什么,不禁莞尔。「别想太多,天清与我不同。何况若是你姐姐嫁给我弟弟,这辈分不全乱了?」洛霜微微一笑,似乎稍稍放心一些,见洛霜扬起嘴角,周天恩也笑了。
看着周天恩不带算计的乾净笑容,洛霜还未想清楚便脱口而出:「你这般笑起来很好看,不像从前那样。」
闻言,两人都是一楞。
周天恩的双颊罕见地有些红晕,胸中涌起一股热流,只觉有些燥热。另一边,洛霜则是又是窘又是尷尬,双颊不受控制地发热起来,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又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说:「信呢?给我。」
在外人面前淡定冷静的洛霜只有在面对信任的姐妹时会做出这般不长脑、脱口而出的事情,只是也许今夜的气氛太过融洽,竟令洛霜有种奇异的心安感。这种感觉令洛霜瞬时有些茫然。
明明是深沉的夜,分明是风暴欲起的前夕,但在此刻忽然显得寧静而安逸,周天恩陷入片刻的迷茫,分不清楚此刻轻轻滑过却掀起阵阵涟漪的情感叫做什么,但他知道这种情感来自何处,所以他很认真地走上前,将信递给洛霜说:「好。」
洛霜接过信,没去看他深邃的眼神,心中却总有古怪的感觉,下意识地觉得这句「好」似是陷阱,要把人的思绪都拉进去里面,索性把这件事拋到一边,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认真地看起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