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雪2
作者:石川向岛      更新:2025-03-23 16:14      字数:2981
  林辉迈步走近,那格外沉稳的视线始终无声考量着她和陈炀的距离。下巴带唇收,一双透净的眼,在此刻显得格外静漠。到游鸿钰面前,忽又露出笑来:“好巧,我也就来看看陈炀,正准备走。”
  游鸿钰眼珠微顿,很快,又恢复那带点罔顾一切的表情。
  加之客人掀开后驾驶舱门,很自然给予这家远赴盛名的修车厂的两位员工信任。一切像都没发生过。
  陈炀自己都未必能感受到,游鸿钰凝视他时的奇怪。四年前,林辉却就有注意。
  *
  四年前。笔直绸缎在巷尾,不是赛车终点,而是开业第一天。
  修车厂是单楼大平层,即使滥用白调装潢,修车间永远油味弥漫,线路混乱。于是,员工餐厅建在院外一侧。两层圆形环圆着,迎接五六员工。
  亮白餐台烩面,面盆大的川酱面,在食堂窗台由师傅交放,宽重的身躯在白蒸汽大锅后挪步。
  林辉抬拾面碗,转身后,慢摇排队的同事牵扯他外套衣袖,低声好奇:“你朋友?”
  游鸿钰坐第二排靠窗,抬起一次性木筷分开,筷头顶端后一张漠然的脸,对周遭视线熟视无睹。
  林辉回臂,竞过对方牵扯,简明讲一句,再走近餐桌时,红塔山香烟混入游鸿钰闻饭香的鼻尖。
  游鸿钰看一眼慢摇排队的林辉同事,香烟正抬嘴边,忽然一顿,致以歉意一笑,摸摸后脑勺。
  “你抽烟吗?”游鸿钰转头看林辉,她嘴上话无关紧要事,音调却响亮,依旧冷面着。
  筷子已经安静着陆红烧肉分层,她的眼珠,不着痕迹,打量食堂上二层的楼梯口。传说中,为老板专用,想来是一位人物。
  林辉刚落座,略弯的身体落直,外套袖稍卷上,给予一个简明却轻微的:“不。”
  游鸿钰似乎回以他一个微笑,很快,筷尖抬起一夹细嫩番茄,埋头吃菜。
  林辉不明白,她今天来此目的,闷头食他的糖醋排骨。
  游鸿钰听说,餐厅二楼专供那位,是黄思雨多年好闺蜜。盘山公路被严格管制,却能让黄思雨在副驾体验夜晚盘山公路风光,好似东京漂移。
  既然,黄思雨不能体味,过分慎重的“妹妹”不拍私房照缘由。那,是否能感觉到,那个和她上下课,前几天又在敞篷抓地拐弯,她们心脏相同频率的意味?
  败犬的眼睛窥伺一番,不太像,会为思雨和这个老板,祝福的样子。
  外头雪霁初晴,伏智越刚换下工服,小步快奔掀餐厅防风帘。
  白米饭见底时,游鸿钰抬头来,来的陌生人,面色严肃,直截奔向林辉桌边:“陈炀人呢?”
  一次性筷子微顿,游鸿钰继续挑拣,白瓷小圆盘中的细芹。
  “陈炀?”林辉皱眉,手上动作都暂停。
  伏智越双手交叉,不拉链的外套,朝腰两侧往里压,里面发出什么声响,微张的嘴唇喷出口淡色冷气,看眼游鸿钰,低声间切近林辉,神色表情格张。
  林辉皱眉正展,闻言侧头。
  这时,伏智越倾下身,手停过外套左边,又眼神迟疑,看着桌对面的游鸿钰。
  餐厅大门防风片被大喇喇跑来两个男人撞开,心神不宁,四顾一番,发现林辉,径直走来:"辉哥。小越哥,其他传单也全撕下来了,我留了几张,你看……"又看眼林辉。
  林辉接过,是传单,上面有彩打字符。
  在他对面的游鸿钰瞥见,高中生的证件照,五官清隽,脸型好,发型草草,眼睛圆润。只是神情相当困倦,肤白气弱。
  “性质太恶劣了。”餐桌前拥挤,另一个人站到侧面。
  林辉整个人变得压抑,还未发言。“还有这张……”付智越犹疑,低声递林辉一张照片。
  林辉顺势接过,但很快,那双手无声崩出青筋,刷拉撕条。
  游鸿钰看见了。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不了那张照片。
  印象里,那几天,重山市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雪。
  那张照片是打了闪光灯拍的。四周昏黑,只照亮躺地面的少年,他背后是校园宣传栏、湿润的脏雪堆。
  右手手指无力弯曲,左手反弯压身后,被敞开的衣服遮挡。
  普高涤纶运动校服分开,单薄洗旧的印花T恤打底被踩皱,留下更清晰的运动鞋印。冬季棉校服被丢掷一旁,围住他的他们,裤管最低处垂折,一脚踩住棉服衣角。而少年的一只脚踝,因大腿萎靡蜷缩,显露出来,他整个人是那么纤瘦,发红的脚踝骨显露得格外明显。
  少年眼睛空洞,也不躲闪拍摄机器的闪光灯,灯照亮他流血的额头,草草的发型被扯乱,眼底一星半点反射着。
  T恤被扯了一般斜出圆润骨感的肩头,露出整片脖颈,血管起伏留有拳握印记,秀挺的鼻头发红,双条鼻血挂垂地抿擦到脸颊。眼睛无力垂落,在暴行里,眼皮青紫已被打变形。
  那样的仰躺姿势,应该是完全倾倒在雪堆里,可能后背也有骨头伤到,双肩已经放弃受击后的收缩,完全斜放雪上。
  上方还写有什么字,游鸿钰还没看清,林辉指甲刮餐桌地,猛然将相纸扣起回收,惊触交加间看向她,眼珠里写满避讳,不动声色地将相纸撕为碎条。
  林辉注意到,一向对陌生人视而不见的游鸿钰,每次来见她都无波无虞的人,落相片面部上方,那些许不寻常的失神,似乎……还有点感兴趣。
  林辉复平时和她对话的那样平和秀静,和旁边男生放了点声讲:“全撕下就行,我们先出去找找,刚才过来吃饭,我还看见的陈炀。”再低声细细吩咐几句,他才转过头来,犹疑地对游鸿钰将:“我送你到大门……”
  “我自己去逛逛,”游鸿钰却已抬起餐盘站起“你处理好了再说。”她又了无兴容,很快调整出漠然的表情:“有需要叫我。”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在被照片刺激得有点颤抖后,那快感却迟迟未散去,她为之所出的努力,都被心膛一路穿击小腹,那是来自灵魂深处,名“羞愧”的深渊。
  是因为,受害者是完全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吗?
  游鸿钰当时这样想,为自己性欲刺激源的不像话,强行以理性作补。
  陈炀事太紧急,她桌前的林辉就那么半生不熟地,同她告别。
  *
  这件事,就像珍宝珠碎塑料棍孔里的那两颗细糖,永远在那里。
  十字路口滑过一辆大巴,林辉外套兜里转烟盒,公交广告移动离去,对街泡桐树下,游鸿钰神态自若,双手揣兜,笔直而重心后落地,朝老天主教堂外的街道走去。
  这次见面,他忍住,在游鸿钰面前抽烟。
  小城市图书馆空调聊胜于无,依旧坐满考题者们。小诗人在其中翻阅,最终夹出一本诗选,缩后背离开。
  图书管理员袁柏康为他登记,这些天他们渐渐熟络起来,这次下班后,他去了林辉的家做客,主要是林辉的房间。
  林辉的房间收拾得井然有序,可以用严谨来说,他还看见几本和神学相关的书。最近他手边的小说都看完了,他询问林辉,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小说。
  林辉问他喜欢看什么样的书,袁柏康说:“这个嘛。我喜欢有娱乐性质的小说。最好跟性、暴力、毒品有关的*。”于是林辉坐靠背椅间,笑着将圣经递给了他。
  “我打算去云南。”袁柏康说,在他做重山市图书管理员的第二年半。
  林辉翻阅诗集的手,保持平摊打开它们,抬头时面带困惑:“上次你说烘焙机器那件事?”渐渐微笑起来:“农学生,不要让我下次参加那些什么会,在客栈遇到你,说自己专门辞职,只为了打咖啡——不管是哪家客栈。”
  “怎么,瞧不起打咖啡的?”袁柏康的上身倾近对方半分,双臂在交迭双腿上平放,满面玩笑。
  林辉在座位里笑得弯腰拍打膝盖,总有人靠几杯饮料酒精,将朋友当神父告解,他笑得说不出话,开朗得笑了许久,夹烟的手久久遮住秀静溢笑的右半张脸,最后只是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