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 第59节
作者:
尾翘 更新:2024-01-02 13:59 字数:4925
她的下场和梁行谨一样, 圈禁终生, 她做得出下药坏人清白的事情, 梁和滟做不出来, 她站在城楼上盯着这个往日里风光无限的小姑姑片刻,转身回了府里。
从前的定北侯府, 如今的县主府里正忙着收拾打包东西,裴行阙是楚地的太子,自然不可能长留在这里, 他没讲, 但梁和滟晓得,自己是一定要跟着他去到那边的。
至于阿娘……
她其实很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清源大师的事情——裴行阙后来告诉她, 与他们里应外合、劝皇帝出城的就是清源大师。
而最后一剂药送皇帝暴毙的,也是他。
梁和滟犹豫着该不该开口的时候, 她阿娘一边擦拭着她父亲的牌位,一边看着她笑:“阿娘又不是真的昏睡过去,那天你们讲的话,怎么可能听不见。”
她笑起来,很释然的样子:“你们要讲悄悄话,也不知道要避忌着我。”
方清槐生得很美,极白净,温和,但并不单薄,人如其名,是如槐花盛开到极致时候那种厚重的白。如今历经许多世事,整个人都是释然的模样,她擦拭着那被她紧抱的牌位,慢慢讲:“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啦,尘归尘,土归土,我已经不想计较了。”
她笑笑:“我放下了,他也放下了,其实你告诉我,我们两个也都不会做什么了,滟滟。”
她把那牌位擦拭干净了,盯着看了片刻,又摆回原本的位置。
“我有过你父亲了,也有你了,嫁人嫁了半辈子,现在…就自己一个人过吧。”
略一顿,她看向她:“滟滟,你是不是要跟着太子走了?”
梁和滟点头,搂着她手臂,把头靠她肩膀上:“阿娘呢,阿娘不和我一起吗?”
“哪有一直缠着阿娘不走的呀?”
方清槐笑了声,摸一摸她头发:“阿娘想要回老家看一看,这么些年,因为皇帝在,一直不敢回去看一眼,现在好容易有机会了,总要去看一看——也带着你父亲一起,他从前一直说要陪我去看看,一直都没去成。如今有机会了,我带着他四处走一走,到我们曾经说过的地方去看一看。”
她搂住梁和滟,温声道:“我其实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是这次去蜀地的事情后…我晓得,我跟着你,帮不了你什么,反而会拖累了你,恰好阿娘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阿娘暂时不陪你一起走一段时间,等过一年,我再去楚地看你。”
事情就这样说定,梁和滟带着芳郊与绿芽一起离开,喜圆则陪在方清槐身边。
至于周朝旧臣,一些跟着前往楚地,一些则留在此处,履新的官职。
卫期被放了出来,和一家人一起跟着前往楚地。
路途漫漫,人马又多,浩浩荡荡一路走来,等到楚都的时候,已是隆冬。
大雪漫漫,压枝欲断,冷得飞鸟绝迹。
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冷——至少没有比周地的冬天冷太多,周地是湿漉漉的冷,沉甸甸地压着人,此处是大风刮人脸的冷,像钝刀割在脸上。
梁和滟想起他们两个第一次一起去拜见帝王,为赐婚一事谢恩的时候,她被泼湿裙摆,冻得双腿都在打颤,那时裴行阙把自己的氅衣给她,叫她裹在腿上,若无其事地讲:“没事的,楚国的冬天比这里更冷,我习惯了。”
她抬眼,瞥向他背影。
裴行阙正为安置她而忙碌,他封了太子,按说该住在东宫,但他从前的王府也空着,思前想后的,还是把她安排在了那里:“宫里有我母后,太多事情要应付,也太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你在这里自在一些,我每日忙完事,再回来,路途也不远。”
梁和滟不置可否,与芳郊和绿芽一起支了个火炉,烤红薯烤芋头,悠闲自在,无所事事,偶尔也出去逛逛,只是年关临近,一切都萧条,街景没太多好看的,闲话倒是听了一耳朵。
从皇帝快不行了到太子要娶妃了,林林总总,乱七八糟。
梁和滟对这事情不太在意,她看着楚地的风土民情,想着这里能做些什么生意,若可以的话,从哪里入手比较容易。
“这边做咱们那边菜式的馆子倒是少,若是开个店,兴许生意不错?”
绿芽想着她们的老本行,又忍不住叹气:“哎,若是任姐姐在这里就好了。”
“也是个法子,只是要先查探清楚,馆子少,到底是为着从前两国处不来,所以不敢开,怕惹恼了上面人,还是这里人吃不惯咱们那边的口味儿。”
梁和滟想着,也跟着绿芽叹了口气,的确,好厨子难寻,像任霞光那样的好厨子,就更难寻。
几个人逛一圈,回去看了看,却见府里来了几个生面孔,见了梁和滟,眉头先一皱:“娘子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梁和滟来这里后,府里人都是慢声细气地对待,这样劈头盖脸地呵斥还是第一遭,她挑眉:“几位是?”
“我们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娘娘近来正为殿下从这京中贵女里甄选太子妃,娘子既是太子殿下的人,那么日后服侍太子妃的规矩是不能错的,因此特遣我们来教导娘子,来日进宫,也好不失体面。”
梁和滟挑眉,哦一声,这是皇后来给的下马威了。
她也在这时候,后知后觉地想起街上听的闲话来。
据说皇后很看重她娘家外甥女,是楚三姑娘还是楚五娘子,她倒是记不太清了。
梁和滟对来楚地这事情期望很低,这种事情也在她预料之中,脸上倒也没什么怒色,芳郊和绿芽听了那话,都皱起眉头,轻轻讲了一声:“太子妃?”
很轻的一声,近前的嬷嬷耳朵却尖,抬眼就瞪向讲话的绿芽:“这位是娘子身边侍奉的?娘子还未讲话,怎么就敢胡乱开口了?”
她说着,三两步走过来,一只手要扯绿芽的衣服,另一只手巴掌扬起,就要往她脸上抽。
绿芽灵巧,又不是怕事儿的人,一扭身闪开了她扯衣服的手,梁和滟则抬手,扣住那嬷嬷手腕,生生拦下了那呼啸带风的巴掌:“嬷嬷是要打她的脸,还是要打我的?”
“我还没讲话,嬷嬷不也开口呵斥人了吗?您教人规矩这些年都这样子,又何必训斥她一个小姑娘呢?”
她握着那手腕,看着那嬷嬷,还没来得及再多讲些什么,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府里的管事步履匆匆地进来,一眼看见这场面,脸色都苍白,匆忙过来:“娘子受惊了。”
梁和滟倒没怎么受惊,就是这几个嬷嬷看着气得不轻,瞪着她要再开口的时候,就见那管事微微弯腰,带着笑讲:“殿下吩咐了,无论是谁,都不许惊扰娘子,几位嬷嬷有殿下手谕吗?”
他讲话很和气,脸上神色也挑不出毛病,问过这句话,微微弯了弯眼:“想来是没有的吧,那么还请几位先出去吧,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惹殿下不快。自然,几位嬷嬷年纪大,资历深,走动起来也许有些疲累,不妨我请人来,抬几位出去,好吗?”
另一边,裴行阙正陪皇后讲话。
他神色很平静,垂着眼:“母后近来在为我选妃?”
他这一次回来,皇后待他亲近不少。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她的丈夫和最爱的小儿子,而裴行阙成了她唯一可以握住的支撑,于是开始为他操起过往十余年都没操过的心来。
听见裴行阙问话,她抬手按一按额上的卧兔儿:“是,你如今年轻,地位难免不稳,我想着选几个家世好的女孩儿,在你身边,也好稳固你的位子,叫你在朝堂上有人可倚仗信赖。”
她说着,自认很体贴地补充:“你从周地带来的那个女人,我也晓得,等来日叫她做个侧妃,在你身边,来日封妃封贵妃都好,并不埋没她,好不好?”
“嗯。”
裴行阙淡淡笑了声:“母后为我的终身大事,这样周全,可是……”
他垂头,看着她,他已经长高了,高到不必再像小时候一样,徒然仰望母亲,奢求她会像爱弟弟那样爱他。
裴行阙的脸上没了笑,注视着她,很平静地发问:“母后不是已经为我选过妻子了吗?”
“那位被行琛害得落水的世家女,母后忘了吗?当初母后不还让舅舅千里迢迢,去取我衣冠鬓发,来与她配一门阴婚吗?”
他语气温和至极,没半点起伏,甚至还在说话的间隙,吹凉一勺汤药,恭敬地喂到皇后唇边:“您已经为我选过妻子了,又何必再这样大费周章呢?”
那几个被赶出来的嬷嬷恰好在这时狼狈不堪地进殿,裴行阙没回头,只把那一勺汤药固执地抵在满脸惊恐的皇后唇边,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母后叫她们去干什么了?就让她们在这里回话吧,我听听看母后身边的人是否办事得力。若不得力,我为您换更好的。”
姿态恭谨,言语温和,像世间最纯孝的儿子。
而楚皇后惶然无措地看着他,恍惚意识到,这个儿子,她其实也早已失去。
第77章
殿里一片沉寂, 皇后的脸色难看至极,适才的慈母样子荡然无存,她看着裴行阙, 气得嘴唇都在打颤,巴掌扬起来, 仿佛只恨不能给他一下。
裴行阙似乎并没读出气氛有多凝滞与紧张, 只微笑着将药喂到她嘴边:“诸位嬷嬷去做什么了?怎么这样灰头土脸地回来,不说一说吗?还是事情没有办好,怕母后怪罪, 所以不敢讲?”
“够了!”
皇后声音猛地抬高:“都下去。”
这殿里的气氛原本就凝滞, 众人听见这吩咐, 如蒙大赦, 纷纷垂首走出门去。
裴行阙手捧的药被她喝下半碗、打翻半碗, 只剩个暗棕的碗底, 他随手放在一边, 依旧是温和平静的样子:“母后如今身体虚弱, 不该动这样大的火气的。”
“裴行阙, 你晓得你在做什么?”
皇后指着他:“你为了那个女人,在忤逆要挟你母亲吗?你别忘了, 你坐上今天这个位子,是谁在抬举你?!是你外祖在朝堂上替你力排众议,是你舅舅他们陪着你出征, 没有本宫, 哪里有你今日?”
“是,若没有母后, 哪里有我的今天呢?”
到此刻,皇后才发觉, 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称她一声“母亲”了。
裴行阙微微笑着,抬手按下她手指,为她掖好被子,然后偏头,掩着唇轻轻咳嗽了两声,咳过了,回身慢慢道:“风凉得很,母后小心被风扑伤身体。您虽然从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但还是要克制些脾气的好,到底年纪上来,身子有些弱了,不要像父皇一样,心绪骤然起伏,太过激动,落得不能言语动弹的下场。”
“你?!”
皇后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她仰着头,盯着裴行阙,嘴唇轻轻动着。
裴行阙平静地为她拢好被子:“母后好好歇着,不要劳神,对将养身体无益。”
他一边倒茶,一边慢声细语地讲着:“母亲身边的人似乎不太得力,回话时候也吞吞吐吐的,这样的人在您身边侍奉,我不放心,晚些时候,我叫殿中省从掖庭为您挑选些好的来。”
“当啷!”
茶盏摔在地上,但没有人敢来过问是否需要清扫,裴行阙脸上也没什么起伏,只是平静地起身,微微弯着腰,以恭谨的态度慢慢开口:“母后,我并没有什么很在乎的人、事了,我也不妨告诉您,我如今只在乎她一个,还请母后看在与儿臣的母子情分上,不要想着为难她了,好不好?”
他说得客气,甚至有些哀求的意思,然而两个人对视一眼,谁都晓得要低头求人的是哪个。
隔很久,皇后软了语气:“行阙,母亲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只是你舅舅请人为你们两个卜过一卦,并非佳偶良配,她也对你并无助力,不如你舅舅家的女儿,与你八字相合,是一对天成佳偶,你们两个在一起,是老天注定的好缘分——你若是放不下,留下那个女人,做你宫里的贵妃,不也很好吗?不过仅次于皇后而已。”
她对这个儿子,从来没有温言软语的时候,此刻讲起这些体恤的话来,一板一眼生硬而不习惯,只有勉强咬着牙根儿,一字一句讲出来。
裴行阙笑笑。
“可是母后,我爱重她,不想她做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我只想她做我唯一的皇后。像父皇曾经爱重您,所以以您为后一样。”
老天注定的他不要,与他最相配的他不要,他只要梁和滟。
皇后被他这一句话气得噎住,又因为他提起皇帝,心窝子被狠狠扎了一下,再讲不出话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抬手朝裴行阙脸上挥去。
“啪——”
很响亮的一巴掌,落在脸颊上立刻就红起来,留下一个醒目的掌印,裴行阙眉头动了动,神色却没什么太大变化,无动于衷地注视着她。
“混账,你个混账,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
皇后指着他断断续续骂着,对上裴行阙的眼神,却又都卡住,说不出什么话了。
裴行阙抬手,碰一碰脸颊:“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呢,母后?”
他重新为她掖好被子、斟满茶水,甚至还恭谨地放下帘子,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时刻,没有那清脆响亮的一巴掌,只是一对关系尚算和睦的皇家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