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更新:2024-05-07 15:27      字数:1981
  他回到自己的宫殿中,给妹妹崇幻写了一封信——崇幻是他唯一活在世上的手足了,他有时不知道该恨上天夺走了他太多的亲人,还是该道一声谢,感谢老天,至少把崇幻留给了他。
  他不能离开建业。崇幻镇守在北扬州,轻易不能离开江北。和庆大长公主去世,她没能回建业。
  崇煦记得,远在长安的太极宫中,有一座宫殿,叫延嘉殿。和庆大长公主尚且做长公主时,如果要入宫,过夜不出,就会住在延嘉殿。延嘉殿里有一扇屏风,屏风上画了渔人入山遇仙故事。
  崇煦和妹妹崇幻年少时,看不懂屏风上画的是什么,他们两个玩心大起,一起拿笔给屏风上的人都加了胡子,然后问宫人好不好看。宫人给他们两个讲屏风上的故事,那故事名叫《逆水》。
  《逆水》是个很奇怪的故事,迷离惝恍,奇之又奇——因为太奇怪了,崇煦听不懂,越听不懂越着迷,所以反而记住了它。如今他似乎读懂了这个故事:
  很久之前,句容有一个渔人,有一天早起顺着河水乘船去打渔,因为水上起雾,迷了路。鱼鹰从水里叼起来一个紫色的东西,渔人发现那是桐花,于是他猜山里或许有一棵很大的桐花树。
  渔人曾听说凤凰会栖息在桐花树上,他觉得这次迷路或许是一次遇仙的机会,于是不辞辛劳逆水而上,去寻找桐花树。他划着船走了很久,最终发现了一个山洞。他舍下船走进山洞,摸索着走出了漆黑的山洞,洞外没有神仙和桐花树,只有茅草屋和田地,渔人看着那茅草屋觉得很熟悉,走近了发现那就是自己的家。
  他走进家里,期待着遇见仙子,然而推开门只遇到了父母和妹妹。
  渔人觉得自己受了欺骗,费了力气却没有遇到神仙,转头就要去寻找山洞,想要钻进山洞里重新走一遍那条路,然而他到处都找不到山洞,再回头时,发现连自己家的茅草屋都没有了,父母和妹妹也没有了,他这才想起来,他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妹妹在兵乱中失踪了。原来关于家人,他只剩下了坟。
  渔人大哭着寻找回家的路,翻越一座座山,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村子,却发现自己村子里的年轻人不认识自己,他以为自己在山中迷失了三天,村里却说人间已经过了三十年。寻仙未果,人间已经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崇煦在登基后,在某一天忽然明白了,《逆水》或许是一个讲反悔的故事。人在时间的长河里走,无法回头。
  那黑暗的山洞,就像命运。人追寻命运,在时间的河流中求索……渔人孜孜求索,钻出山洞,看到了不想要的东西,他不珍视眼前的东西,以为重新钻一遍山洞,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然而命运不能重来,一旦他反悔,他就连本来能得到的东西,也失去了。他失去了家人。
  崇煦好像也钻进了山洞,第一次钻出山洞时,皇位摆在了他的面前——这不是他想要的。可他不敢反悔,他绝不反悔。他怕一反悔,就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坟。
  他要牢牢护住自己的家人。他无法再退缩不前了。他似乎又看见了落日余晖中寸草不生的建章殿旧址……他姓荀,他希望自己能恢复父祖的江山。
  作者有话说:
  偶得桐花贪求仙,人间岂有再少年。崇煦对《逆水》的第一个解读是不可承受之反悔。
  第145章 哀丧3
  “杀你的时候,我会痛心。”
  当阳郡王在建业住了五日,第六日在送和庆大长公主入葬后,就回了湘州。当阳郡王的亲弟弟高平郡王没有为和庆大长公主送葬,建业人说“王不见王”——看来两位郡王是真的不愿意相见。
  荀靖之确实不愿意和哥哥见面,见面或许会为两个人带来厄运。他曾和哥哥在庄宗的千秋节上见面,不久后……他高烧不退,随后世上就没了清河郡王。
  荀靖之与和庆大长公主不熟悉,没有亲自送她入土,大长公主入葬时,他正守在建业城西的石头城中。
  二月下旬,荀靖之就忙了起来,开始筹备任职事宜。三月初五,他已出任云麾将军,守卫建业西边的石头城。长江自西向东流,环住建业的西、北、东三面,而建业城西的石头城依石头山为城,正位于长江与秦淮河交汇处,乃是遏制长江中上游水军、保卫建业的军事要塞。
  荀靖之与部下轮值,他需要每月在石头城內住三日。城中有丧事,禁止宴乐,但是军事不可废除,三月初六、初七、初八,荀靖之都住在石头城內。三月初九上午,他从西篱门进入建业都城内,回了水目山下的府邸。
  南方的春天潮闷得令人难以忍受,一场细雨自中午时飘起,下午依旧未停,雷声隐隐在云层中滚动。荀靖之在下午乘车去了通觉寺,到寺中为和庆大长公主供了香灯,然后与六如比丘尼隔帷对谈。
  时间已至仲春,百虫复苏,荀靖之坐在佛殿外的檐下,在等待六如比丘尼时听到了虫鸣声,虫鸣声中偶尔夹杂两声蛙鸣。六如比丘尼在殿中隔着一道竹帷向他问安。
  一道竹帷隔开了他与六如比丘尼。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他没有见过六如比丘尼的真貌,他也并不执着于与六如比丘尼见面。
  相……他想起了柏中水。他们也是相逢在这样一个雨天。那天上午他去了鸡鸣山,众人都以为他留在了清玄观中,其实他早早就离开了。蝴蝶落在他的手上,他在水目山的青山幽严寺中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脸的主人并不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