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莲花篇】第二:六幺只合军前舞,五陵醉
作者:
沙鸥 更新:2025-01-31 12:44 字数:3656
这一日,立花听木方回到九狱,便受立花折水召唤来到神宫。他刚走到主殿的门前,那扇门便轰地从里面打开,又走出一个脸色铁青的年轻女人。
这正是他的亲侄女立花醒。他的远房表兄立花折水的女儿,未来的九狱之主。
“听木叔。”她敷衍了一声,抬脚刚要走,就被立花听木从后面拉住。
“醒儿,怎么了?”他问,“你父王又为难你了?”
立花醒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和自己一样的血红色眼睛……刻薄的话说不出口,于是冷淡地说:“多谢听木叔关心,我没事。”
“醒儿……”立花听木还要说什么,他的手已经被立花醒用力挣开。她冷笑一声,说:“不用在我面前装来装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想想往后若是别人继位,你又要如何自处。”
“……醒儿,我只是担心你,仅此而已。”立花听木的手举起又垂下,握紧又松开,“你这段时间成日忙青崖会的事,别累着了。”
“知道了。”立花醒木木地应了一声,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气和浓郁的熏香,闭了闭眼,走进了正殿里。
立花折水正靠在榻上翻书,见他来了,连忙坐起:“听木,你来了。”
“是,折水君。”立花听木在他面前坐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方才我见醒儿出去,脸色不大好。她……怎么了?”
立花折水哗地翻了一页书,问他:“你知道她身边有个鬼仆,叫裴素章的么?”
“……您是说您亲自定下的现任‘西狩’,裴素章?”
立花折水笑了一下:“随你怎么说。”他把那书啪地掷到桌上,又翻开了手头的另一本,“她当初就是记恨我收她母亲为鬼仆,于是要和我作对,抢了那孩子也做鬼仆。她和裴素章之间那些事儿,我也都知道。不过她现在居然要把他送走?在我有意提拔他之后?”
立花折水摇摇头:“她野心不小,有裴素章在,我还能放心些。没了裴素章,她能把九狱换了新天。”
“醒儿和裴素章……他们有什么事?”立花听木犹豫着问。
“她想学我。”立花折水冷笑,“如果不出这档事,她下一步应该会和裴素章成婚。来证明我当初没有立她母亲为后,是个错误……”
“你说醒儿和裴素章……”立花听木捏紧了膝盖上的衣料,坚决地说,“不可能。醒儿一向眼高于顶,怎么可能对一个鬼仆……”
“听木,你不了解她。”立花折水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好了,不提那孽女了。我今日唤你来,是想向你打听打听青崖会最近办得如何了。你不是负责鬼商一路吗?”
“您……不是一向反对醒儿兴办青崖会么?”
立花折水叹道:“反对又如何?她不是拿出这些年积攒的金钱人脉照样做。她想做的事情,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她总是会视若无睹地做下去。我问她,她是不会和我说的。我就来问问你,一切可还顺利?”
于是立花听木将青崖会大体的情况,一一说给了立花折水听。立花折水听完,点点头说:“今日麻烦你了,听木。”又像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往后……别总叫她醒儿。她是未来的九狱之主,还是叫少君为宜。”
“……是。”这是立花折水在敲打他,不要对王位生出任何觊觎之心。但他唤醒儿又何止是因为这个……但无论如何,他最终都只能称“是”。
当下,他还是决定去见一见立花醒。他关心她,可是以什么身份呢:她的下属?她的表叔?她的……
他还记得自己初次进入九狱神宫的场景。由于出身旁支,他并不得到周围人的信任,其中自然也包括立花折水。然而那时年纪轻轻,刚接手九狱事务的立花醒,却是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
“行商?不错。”立花醒说,“我正好打算兴办这样一个机构,沟通阳世九狱。我想,人鬼之间的交易,应该能便宜诸家,获利颇多。”
她看着他,用那双宛若并蒂双生的血色眼睛。别人看见不祥,他只看见一片澄明。
他以为那只是一句客套话。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
她想要什么,就要去做。而且要做得好,好到连一向守成的立花折水态度都有些松动。九狱数万年来的规矩从未变过:禁止与人世有过多往来。一是怕误了生死阴阳的界限,二是怕有人在其间借机牟利。他的行商之途,在九狱并不顺利。而在青崖会兴设后,“鬼商”这一新兴的、利润颇高的职业倒也吸引了许多九狱民以此为业。放在数年前,这对他们而言都是不敢想的事情。
而立花醒都做到了。哪怕和她的父王立花折水针锋相对,哪怕一路遇上无数有形或无形的险阻……她都做到了。
他沿着曲折的小路,一路走到神宫里头最僻静的那间房门口。脚步还未落下,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女人的呻吟,那样地婉转悠长。拉长了的尾音,在空气里轻微地滑动,勾着他咽了一下口水。立花听木收回脚步,不由放轻了呼吸。他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这就是立花醒的房间。他想起立花折水和他说起的“那些事”,一时间不知是进还是退。
“啊……裴素章……你轻些……”
立花听木终于听出来了,这是立花醒的声音。没有了平时的冷硬和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剩下一滩春水的软与媚。他的喉咙有些发紧,心脏怦怦直跳,他顺着未关紧的门缝看进去,心里想着只看一眼,确定那是她,他没有走错……
可是又何须确认呢?承认吧,立花听木,你那阴暗的欲念又是从何时起生发的……
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明亮,因为门缝狭窄,他并没有办法看得那么清楚,只能看见两条洁白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男人的臀随着清脆的啪啪声上下抖动着。而耳畔那充斥着喘息与吟叫的对话声却越发大了起来:“你敢去求立花折水……”“求了又如何……”“舍不得权力吗,裴素章……你不过是……我的狗……”“再说一遍。”“呜,呜啊,你给我停下……”
江听木感到有一股热流在胸腹烧起来,他刚要默默地后退,就听见里头传来裴素章的声音:“谁在那儿?”
江听木沉默片刻,伸手敲了敲门,说:“是我,江听木。”
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裴素章走过来开门,低垂着头,好像还是平素那般恭谨冷静的样子——除了素白的脸略有些发红。
“听木叔。”立花醒唤他,眉目不动,也还是那副平静冷淡的模样——如果除去她颈侧轻红吻痕的话,“有事?”
江听木说:“醒……少君,我想单独和您谈谈。”
立花醒眸子里有些讶异,还是挥手让裴素章出去。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立花听木才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淡淡咸腥气味。他说:“醒儿,我本不该过问你的私事……”
“那就不要过问。”立花醒站起来,从一旁的衣柜里拿出一件崭新的外袍,旁若无人地披上,“听木叔,你在辈分上的确是我的叔叔不假,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
“他是立花折水的人,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立花醒懒懒地说,“不然我为什么要把他送走。”
“送走?”立花听木讶然。
“没和你说,但不意味着这件事不存在。”立花醒看了看指甲,“我不知道你以什么立场来谈这件事,不过如果是父辈的提醒,还是免了吧。这些话,早八百年我已经和父王辩过一轮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送他走?”立花听木问。
“明天。”立花醒抬眼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问他“问完了吗”。
早该这么做的,立花听木心想。他俯身行了一礼,刚要转身出去,又听见那人叫住他:“听木叔。”
“什么事?”讶异混杂着惊喜,他再度望进她清冽冰冷的眼睛。立花醒说:“听木叔,明天请你过来见父王。以防万一,和他谈谈天,帮我拖住他……我不希望让裴素章转生这件事出什么意外。”
他的情绪又黯淡下去,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立花听木点头说好,转身出去将门关上,却看见裴素章正站在门口没动,默默地注视着血红的忘川河。立花听木走过他身边,想了想又停下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
“你不适合醒儿。”
这句话不知怎么地就脱口而出了,兴许是鬼使神差,兴许是早有预谋。带着那所谓的皇族骄傲,带着某种被忽视的妒意,强硬地这样说。
裴素章却没说话。他和立花醒在这点上竟然出奇地一致——视他人为无物。可她是醒儿,你又是什么东西……立花听木有些薄怒。刚要开口,就听见裴素章慢慢地回答他:“是,听木君。”
“明明醒儿才是你的主人,为什么要站在折水君那一边?”立花听木嗤笑,“你真的以为,你一介鬼仆,有机会占据九狱之主的名号么?即使你与她签订同生同血的契约……”
裴素章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又顺从地低下头。顺着这个角度,立花听木能看见他后背上部依稀的红色抓痕。
“属下告退。”
他总是这样圆滑,因此使立花听木所有的嫉恨都显得不痛不痒。恍然间,立花醒对他那种冷淡的态度又浮现在眼前,耳畔却再度响起片刻以前她泛着热烫与渴求的声音,不是对他,而只是对他眼前的人……
纵使他流一身尊贵血液,也无法取代的这个仆人。
“我一直站在醒儿这边。若你背叛她,”立花听木说,“我们之间,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裴素章又看了他一眼,而那一眼正是令他恨之入骨又嫉之如狂的了然与平淡:“……是。”
而没有人能料到。
说了不死不休,就是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