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危
作者:探花忙      更新:2025-01-29 14:29      字数:3789
  当夜,骤雨急下,夹带冰雹,兜头砸在梁阳城中。
  夜幕后,队伍整合清点人数,陆玉巡视军队,却见郦其商手臂受伤,医师正在为他包扎伤口。
  “怎会受伤?”
  郦其商不好意思笑笑,脸色有些苍白,“平日里不怎么用兵器,用起来还很不习惯,我也不知道怎么伤的,白日太混乱,也没感觉到痛……”
  冷绾过来,跟陆玉报告今日战后状况。
  “军中死亡约半数,千数人受伤。”她停了停,继续道,“老刘和他们两个的遗体也抬回来了。”
  陪同陆玉来梁阳的车夫和护卫也在匆忙中编入军队,在今日战死。
  陆玉垂下双眸,良久道,“死者尽快掩埋或焚烧,不能在城中留太长时间,以防疫病蔓延。”
  “喏。”
  外头有哭嚎声,认领遗体的家属的痛哭声此起彼伏。
  今日一战,梁阳便失一半兵力,若是继续这样战下去,不出三日,梁阳城便会沦陷。
  陆玉心头沉重,也不知该怎么安抚失去亲人的家属,呆呆坐着。
  有护军来报,“殿下,伤者人数过多,军队储备的创药不够了……”
  “去城中药铺大批量采买备用,从军饷里出。”
  “喏。”护军退下,准备购置药材事宜。
  陆玉静静垂着头,疲惫的肩膀塌下去。郦其商起身,手轻轻抚在她肩头,“殿下,我们出去看看吧,家属情绪需要安抚。你也要更加振作,才能稳下军心。”
  陆玉扶着郦其商完好的手臂勉力起身,身上疼痛难当,白日交战虽未见血,但估摸也有暗伤,动身便痛。
  她整理下衣袍,出门去。
  外头骤雨已缓,还下着细微雨丝。
  营地上人流匆匆,没有人再有心思去打伞。伤兵被抬着来往入帐治伤,家属们抱着冰凉的遗体涕哭,或绑在身上背回家安葬。
  将士们见到陆玉已经没有足够力气打招呼,只是微躬了身匆匆点头便各忙各的。
  “殿下,”一妇人坐在泥泞的地面上,抱着僵硬死去的少年,喊住陆玉,“什么时候能打完仗啊?”
  她似乎眼泪已经流干,大悲之后是无悲无喜。
  “我丈夫的尸体还在城外,我没有办法安葬他。儿子也死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她声音静静的,消融在冰冷夜风中。
  其他人也在问,“殿下,朝廷会来救我们吗,我们会死吗……”
  “郡王是一城之主,也不能保护我们吗……”
  战败后的创伤刺痛着城中每一个人。质疑,悲怆的消极情绪在营地中滋长。
  陆玉攥紧了掌心。
  她环视一圈人,眉目坚定,“诸位,朝廷会来救我们的。在此之前,我希望各位与我共同守住梁阳。我不会离开,也不会退缩,我会和梁阳,共存亡。”
  当晚,陆玉急修书一封派斥候送往长安。
  而陆玉怕的不是长安坐视不理,而是时间问题。从梁阳到长安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只不过是缩短一半的常规时间,三天。这三天内若是叛军发难,梁阳或将不保。
  前所未有的压力,担在陆玉的肩上,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
  夜里,她召开会议,在将士间吩咐下去。分两拨人在城楼守前后夜,密切注视敌军动向,除必备伤药,粮草也需加派人手看管,箭矢等消耗品联系城内大型铸铁铺补上,不可有缺失。
  还有梁阳城内常规养军队的支出军饷,每一笔都要清楚登记在案。涉及到军队必需品,如粮草伤药等物,切不可从中作梗偷扣军饷充盈私囊,否则斩立决。
  斥候迎着夜霜而出,踩着夜色离开梁阳城北上。
  战败后的第一夜,陆玉一宿没合眼。
  兵贵神速,桂阳王不会拖延。如今对桂阳王来说,梁阳不过案上砧板之肉也。
  外头疾风呼啸。
  前半夜未下尽的雨再一次瓢泼而至,雷电交击,电光沥沥如白蛇,几乎要撕裂天空。
  雷雨交加,寒风起,坠着残叶。
  陆玉起身,披衣下榻。一出门,渡廊上雨声大作,寒意透骨。她捧着一盏微灯,去了书房。
  城东本要修建的宗庙因战事暂置一旁,孤零零的铜像始终罩在幕布之下,庙宇初见原型,再未来得及继续修理。
  而在城南荒郊的墓地,寒雨湿透土地,墓碑林立,青石被雨刷的透亮。石头一角忽被顶起。
  “咚,咚……”似是有什么在捶打薄棺板一声又一声,被狂雨覆盖。
  湿泥翻滚,被掀起一大片。
  一支苍白手臂浸透雨水,颤颤自黑泥中伸出,扒在了湿地边——
  ……
  薄阳东升,昨夜风雨大作,日出后只余满地湿泞残泥。
  陆玉眼下发青,收拾好自己,前往营地视察。
  炊烟袅袅,一大早,伙夫就做好了早膳供将士们取用。
  经过一夜休整,大家吃饱饭,气色比昨晚好一些。仗还是要打,己方先泄气,那必败。
  用过早膳,将士们开始操练,一刻不敢松懈。
  陆玉总算放下些心来。
  回到营帐,案上也放了陆玉的伙食,虽没有胃口,但还是打起精神强吃一点。
  搅着碗中白粥,正看着舆图,冷绾掀帘入帐,低声道。
  “家主,昨天绞杀在城门甬道的敌军少了三个人。今早去收尸焚烧时,清理死尸点数少了三个。”
  陆玉心头一沉。
  少了三个人,必不可能是诈尸。这三个人应是负伤没死。
  “昨天关城门后没有再开吧。”
  “没有。”
  “可有人翻越城墙逃出城吗?”
  “守城的人一夜盯着,无异样。”
  若是这样,那这三个人必然在城中,是极大的隐患。
  “点一小队人,民兵也好,百姓也好,势必要抓出这三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冷绾领命退下做安排。
  本平复下来的心绪又杂乱了起来。
  陆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瓷碗。
  先吃饭,吃饱才有力气考虑其他事情。
  粥还没舀到嘴里,外头急哄哄的,守城士兵慌张来报,“殿下,敌军兵临城下了!”
  “桂阳王指名,让您出战!”
  郦其商也闻得此事,匆匆进帐来。
  “殿下,依在下看,桂阳王这是挑衅之举,不可轻易上当。”
  陆玉垂下眉目思索,“我得去。”
  郦其商有些急,“殿下……”
  “如今城内百姓兵士皆有消极之意,昨日对我的表现也有不满与怨词。他今日指名点我,我若退缩,大家只会觉得我只是嘴上说说与梁阳共存亡,实难得民意。不管如何,我需迎战,给众人一个定心丸,梁阳郡王不惧,也不会退。”
  “此一战的目的,是稳城中人心。”
  旌旗飒飒而响,桂字旗猩红,盘踞飘扬于风中。
  桂阳王今日军队规模不及昨日庞大,精骑轻装,精神抖擞。
  江衡仍是昨天的装束,昂扬于人群中,依旧背着那台不能出声的古琴。
  城门铁链放下,陆玉带领三千兵马出城迎战。
  江衡见到陆玉,扬声道,“陆时明,昨夜没睡好吧。”
  “我昨日带二十万大军来拿梁阳,实在是抬举你。今日不过午时,梁阳便是我江衡之所。你现在弃城挂印,还来得及。”
  “大胆逆贼,口出诳语。你倒行逆施,不会得人心的。”陆玉怒斥。
  江衡无所谓笑笑,“人心都是打下来的,打服了就有人心了。”
  他扬戟,指向高耸的城楼。
  “拿下梁阳,封功加爵,杀——”
  血色染透刚出的明日,兵锐刺穿平原的萧风,倒下的人不计其数,横尸遍野下,是无法退却的野心和忠心。
  陆玉这一战更为谨慎,并不推进军队突杀,在城下有利位置,方便突发状况,郦其商做出反应在城楼支援。
  一波一波的兵甲压过来,陆玉率军竭力抵抗,对方战车迎上来,架起重弩,陆玉指挥盾兵在前排抵挡,纷乱弩箭来袭如落雨,陆玉躬身下马躲避。
  很快,江衡冲入队伍,戟指陆玉,陆玉旋身躲过,戟刃险险擦过她胸前硬甲,将披风系带割断,血红披风落地,碾于黄沙尘土。
  马下人与马上人争斗不占优势,陆玉当即上马,提枪而战。
  重戟携风如千钧重,挥舞出风响,铿然砍向陆玉,陆玉横枪,反手刺出枪尖,两人打了几个回合,有来有回。
  “铿……”锐器重器搏斥出尖锐利鸣,两人互不相让,在烈色下一瞬目光交错,而须臾间,暗处的弓弩已瞄准陆玉——
  “嗖——”急促弩箭破风而来,刺穿陆玉胸口,陆玉当即被这一箭打落马下被拖着擦出一段距离,血流如注昏迷过去,当即不省人事。
  江衡夹马腹,几下走到陆玉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陆玉,“兵不厌诈。”
  他举戟——
  “锵……”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剑打着旋袭向江衡脖颈,江衡一凛,仰身扬戟打落这一剑,下一刻,轻盈黑衣高马尾人影逼近,再重剑一劈,逼得江衡连带着马后退几步,冷绾砍断陆玉胸前箭支,背起陆玉,跨上战马,“退——”
  梁阳军队且战且退,往城门奔去,还未到城门前,城门铁链下放,大开城门。城门内涌出一波民兵,扛着杂木布包等易燃物丢在护城河边,浇上桐油,招呼往城中退的部队,“快,要点火了……快……”
  城楼上的远弩架有限,射出三波箭阻慢叛军追击速度。
  火把熊熊燃烧,民兵们往后撤,留几个人点燃火线,火光一瞬滚烫着燃烧起来,震慑本来的战马,而江衡丝毫不惧,带领军队狠狠打马跃过了火线——
  “撤,快,城门要关了!”郦其商在城楼上大喊,城楼下点火的民兵慌乱着扔下火把往城门里逃,身后是疾驰的隆隆马蹄声。
  “娘啊……救命啊……”忙不迭地跑,吓坏没什么作战经验的临时兵,一青年点火不慎,不想烧着了裤子,腚起火了,一边跑,一边在地上滚,郦其商扒着城墙头喊,“先进城,再灭火……”
  屁股带火的最后一个梁阳人风风火火踩着城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回了城,而江衡大部队眼见着马头将要冲进城门,被沉重木门顶住,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