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抱紧她,再也不放手
作者:少佐      更新:2025-01-30 14:18      字数:2674
  生活千变万化,那片熟悉的蓝从未变过。
  那片蓝之上,几只海鸥盘旋,时而俯冲,发出凄厉的叫声。阵阵浪潮不断拍向崖壁,在崖底的岩石上砸得粉身碎骨,激起雪白浪花,像一个个破碎的梦。
  当头烈日不近人情地照,晃得少女眼前全是光晕。湖风更是迎面乱吹,将那欲要淌出的泪水硬生生吹干。
  憋了多年的心里话终于被任知昭全盘送给了两位家长。发泄完后,那个家,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
  少年哪吒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望着脚下那些破碎的梦,任知昭忍不住去想哪吒削骨还父的故事。
  她也想把她的这条命还给父母。她无数次这样想。
  中国人老爱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就把这身体发肤还给你们吧,我不要了。
  这望不到边的安大略湖,曾给过她希望,现在,也可以给她自由。
  其实事到如今,她早已清楚她曾经的希望不过是妄念。内心深处,她清楚是任一铭放弃了她,清楚他再找是迟早的事,也清楚即使不是这个张雁,日后也会有他人。但她会觉得,只要这件事还没发生,只要那句点还没被画上,她就有理由继续抓着那希望,或者说妄念。
  妄念被浇灭了,句点被画上了。任知昭终于被逼着面对她拖了七年不愿面对的现实——上海彻底成为了过往,她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余生都将与任家父子捆绑。
  但是如果现在跳下去,她就再也不用面对那样的现实了。
  “昭昭!”
  恍惚间,任知昭听到任子铮惊慌的叫声。她以为自己已经跳了,已经挂了,现在在地狱里,刑罚就是天天听任子铮叫她八百遍。
  然而转过身,她看到还是一样的山路,草丛,那棵歪脖子树……
  以及任子铮,站在那里,向她伸出了手,声音从刚才的惊慌又变回了冷静:“昭昭,过来,那里不安全。”
  她站得离死亡实在太近了。即使她不干傻事,这些岩石,天天风吹雨打的,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松动坠落。
  可任知昭只是那样回身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她站在光里,背对太阳,任子铮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救援溺水人员时,是不提倡亲自跳下水的。通常情况下,任子铮肯定能想到这点。
  但在那个当下,他真的管不了那么多。
  他做了那天第一个不理智的举动。她不过来,他就过去。
  走到她身边,他先是抓住她的手臂,以自己的身体给她当安全绳。他看清她的脸上,双唇红肿干裂,泪水风干在了眼边,而眼里是无尽的黑洞。
  任子铮当时还是存着些理智的。虽然他想,但他知道,如果此刻将她拥入怀中,她一定会激烈挣扎,然后二人一起坠下悬崖。
  他于是低下头,轻声央求她:“昭昭,我们到下面去坐好不好?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听你讲。如果你觉得跟我讲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去看心理咨询师,好吗?”
  他真的很好,很温柔,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耐得下性子。
  可他越是这样好,任知昭越是抓心地难受。
  他的好,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像一种高高在上的展示。
  明明人都已经搬出去了,好好过他云上的日子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带着他那完美的人设,优越的姿态,跑来她面前踹她一脚,提醒她她有多么的不堪?
  贴着他的身体,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她垂下眼不看他,无力道:“任子铮,算我求你,放过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知道你很优越了,能不能别再施舍我了?能不能别再这样演了?”
  能不能带着你的优越,你的房你的车,你Jo Malone的香氛,Aesop的洗护用品和L’Occitane的护手霜,滚出我的生活。
  任子铮真的听不得这种话。什么施舍,什么演。
  自己对她一片真心,为什么总被她曲解成这样?
  他稍微有些急了,抓她的手都更用力了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艺术细胞也不会假装,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演过什么。我知道你不开心,我知道你怨恨我,怨恨我们所有人,但是——”
  “原来你知道啊!知道的话怎么还不快滚呢?”
  任知昭一口打断了他的那些“肺腑之言”。平日就没什么耐心听他灌鸡汤,此刻就更不可能有了。
  从早上起来就喊到现在,水也没喝,饭也没吃,她觉得喉管冒烟,却还要哑着嗓低声对他发泄:“你现在有功夫在这儿劝我,当初怎么不知道劝劝你爸不要勾搭有夫之妇?要不是你爸勾引我妈,我爸妈现在可能还在一起!我爸可能已经到加拿大了!要不是你爸把什么张阿姨介绍给我爸,我现在可能还有个家!”
  这话真就是纯纯的发泄。她知道有没有任军,王桦和任一铭继续在一起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她也知道,任一铭和张雁好上,也不是任军说了算的。
  但她就是要对他发泄,谁让他也非要往枪口上撞,还赖着不走。
  人心是肉长的。理智如任子铮,听了这么难听的话,也无法不动气。
  但他知道她是在气头上。他努力让那些话飘过自己头顶,继续那样柔声劝她:“昭昭,我妈妈刚去世,我刚来加拿大的那两年,也有过类似迷茫抗拒的阶段,但是最后我找到了方法,成功向前看了。我们下去,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看看能不能帮到你,好吗?”
  正常人都知道,说话就说话,别带别人家人,尤其还是亡故的家人。但任知昭不正常。
  日后回想,今日她在崖壁上的状态,算是走火入魔了。
  她年幼的心脏已经被仇恨和执念腐蚀得满目疮痍。
  再加上此刻,她应该是有点低血糖了,站不稳,却还是红着眼口不择言:“我呸!谁要你帮?我为什么要向前看?我爸还活着我为什么要向前看?你当然能向前看啦,你妈死了,所以你不得不向前看,你妈死了,所以你得找个新妈来疼你爱你——”
  她说到这里,任子铮的脸色已经不对了,但失控的列车还是无可挽回地撞向车轨外。
  “——天天看你们叁个在那儿相亲相爱一家人连我都犯恶心,我要是你妈,看你们父子俩这样我在泉下心都寒了,我都积怨成鬼了——”
  “我妈没惹你!”
  任子铮做了那天第二个不理智的举动。他激动了,喊了,并且抓着任知昭的那只手,被怒火驱使着用了把力。
  被那么一拉,她本就不稳的身体重重撞在了他身上又弹开,脚在并不平坦的石面上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微秒之内,任子铮的心跳几乎骤停。好在他反应实在快,迅猛拉住她,抱住她。
  因为失去重心,他们一起摔在了身后的草丛中,又滚出去一小段距离,滚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放手。并且抬眼一看,看到自己此刻身处的这棵树下,离崖边已经是安全距离,他也没有放手。
  任子铮那天做的最后一个不理智的举动,就是明明可以放手了,他却抱着她,再也没有放开手。